我在沙山上走了有多久了?大概有两个钟头了吧,我已经不想费事儿地鼓捣那些陷入静止状态的电子设备了,我只是抬眼望着天边的太阳,观察它从颜色到位置的变化。此刻,它正挂在连绵起伏的沙山半空中,发着橙红色的不真实的光芒,在沙山上画下一道发红的亮光,那道亮光以外依然灰蒙蒙的并不显得鲜艳,我迎着那轮红日闭上双眼,虽然感受不到太多的热度,但我的眼前却变成了红彤彤的一片。
燕紫在整理我公寓里的柜子,“你的徒步装备,好久没用了!你有多久没去徒步了?干吗不去一次呢,你一个人!”
这段时间我们忙着看房子,才发现我俩如今住着的公寓虽然面积小,但是由于地段的原因单价飙得很高。不过即便如此,两套换一套的话只能换这附近的两室一厅的二手房。我们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在远离市中心的新开发区块买一处一百二十平方米左右的一手三房,单价仅是这里的三分之一多一点。所以最后的决定就是,卖掉我在市中心的公寓,支付三房的首付,其余的贷款由我们两人一起按月缴付,燕紫的那套公寓就先保留下来,一来三房的交楼期在一年半以后,这段时间我们得有住的地方,二来也作为保值的优质资产,房子的产权也变更成了我们俩人。
那套我们选中的三房,位于一个知名开发商兴建的大型楼盘,周边的配套规划齐全。我和燕紫跟着售楼员乘坐施工电梯登上还没有建好外墙的楼房,十五楼,这是我们中意的位置和户型,阳台朝南,远远地可以眺望苍翠的凤凰山。风在高处聚拢了,没有外墙的楼房成了它们的走廊,在各个房间里走来看去,待得久了一点儿,回去的路上我的额头竟然有些发烫,发起烧来。
我站在沙山脚下,回想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距离上一次我一个人徒步已经有一年多了,燕紫提议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随即出现了一个的名字——浮玉山,主峰仙女峰,山峦叠翠,山峰清奇。置身于青翠的山林之间,独自跋涉,我突然发现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仿佛钻进了一个与此山此境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在那里投入地扮演着各种角色——卖力工作的下属,思路清晰的领导,善于合作的同事,举足轻重的甲方代表,细心体贴的爱人。醒着的时候脑子里也都转着与各种角色相关的思考,包括预定一个烛光晚餐,选择一束蓝色妖姬,那是一个踏实而高效的世界,我马不停蹄地忙碌着,竟然忘记了还有一部分的自己曾经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四处漫游,想要寻找什么。我在一处山间瀑布前停下脚步,蹲在水边捧起清冽的山水,那水可真凉,仿佛能穿透肌肤一下子沁凉到心坎里。我继续往前走,穿过了一个山洞,从山洞出来,就到了沙山。
沙山高高低低的起伏着,深深浅浅地蔓延着,不似我在电影电视中看到的沙漠那般平坦,我目测这些沙山中最高的山峰约有五六十米高,我想如果爬上最高的山峰就可以看到这里的全貌。说实在话我并不惊惶,甚至这也是我渴望遇见的一样,我突然明白自己心里其实始终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所以我渴望一次次地接近它。我可以回头看我在沙山上留下的脚印,它们排成歪歪扭扭的一行,跟着我一直行进到山顶,我站在那里看到沙山美丽的线条,每一座都有着圆滑蜿蜒的曲线。
起风了,沙尘旋转起来,我急忙用袖子遮住眼睛和脸,心想还是早该戴上帽子、风镜和口罩的,这风尘起得突然,竟没有什么预兆。我听到耳鼓里有鸣响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低噎的叫声,时而尖锐,时而低沉,但是连续的不间断的,我于是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却只瞄见沙尘的旋转,我想起有一种关于鸣沙的说法,想来就大致如此吧。过了一会儿,鸣响之声渐渐住了,风尘也住了,我放下袖管,上下拍打着落满沙尘的头发、衣服和鞋子。再抬头看的时候发现眼前沙山的曲线经刚才的一阵风鸣,竟然已大不相同,每座小山的曲线都发生了变化,长度、弧度甚至高度,我所站的地方显然已不再是最高的山峰,在我斜前方的那个山头,仿佛转瞬间就长高了十多米,超越了我这个山头的高度,风鸣原来还有聚沙成塔的效应,我突然有点儿害怕再来一阵猛烈的鸣沙,会不会把我裹在沙子里埋起来不见了。
太阳此刻正挂在我的头顶,发着白炽的光,依然让人觉得不真实,感觉不到阳光照在脸上的炙热。我坐下来,从背包里翻出帽子、风镜和口罩,戴在已然灰扑扑的头上和脸上。风镜还是有点碍事,我把它往上推了推卡在额头上,口罩也只挂在一只耳朵上,我掏出水来喝了几口,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现在是晌午了。我望着变化了的沙山曲线,心里想着该往哪里走呢,看起来每一个山头都是一样的。我开始用尽目力向各个方向眺望,终于,在微微的闪光之中,我似乎看到一潭水的身影,我掏出望远镜看了半天,依旧看不真切,那里大概有一潭水,但也可能只是蒸腾的空气制造的假象,但无论如何距离都是不容乐观的。一个模糊的方向总胜过没有方向,我打开背包,又喝了点水,补给了些能量,就开始朝着那似有似无的水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