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物让我觉得快乐,我喜欢捕捉人物的肌肉线条和光影打在皮肤上的明暗变化,人们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是肌肉运动的结果,所以微笑不仅仅是挂在嘴角上和眼睛里的,口轮匝肌、眼轮匝肌、笑肌、颧肌,这些肌肉的运动令我分外着迷。大多数时候,与其说我是来参加聚会不如说我是在寻找模特完成我的一幅幅人物肖像,我喜欢在这里画是因为这里的气氛让我觉得放心也放松,同时也是因为钰涵,他和我一样熟悉我笔下的人物,能够更好地评判并指出肖像的问题。
“青鸟有约”是一个形式轻松的聚会,有咖啡茶点还有推荐书目,每一次会有一个主题,讨论一本书,分享一个话题,学唱一首歌,但真正让人们如约而至的是什么,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谜。
“我呀就像一只看守羊群的牧羊犬,四处都能闻出狼味儿来,青鸟这地儿能让我放松下来,关照一下自己。”我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的人,他的西装、领带、袖扣、手表、公文包样样都讲究,好在他的神情放松,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我叫关平成,青青的爱人,我是一名律师。”他注意到了我的拘谨,“你是第一次来吧,我之前没有见过你。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听,一个我刚刚结的案子。”
关律师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扣人心弦让我听得手心直冒冷汗。
“你看,很多时候,人们的出发点也就是那么一点小小的贪婪,小小的纷争。”
关律师成了我的第一个模特,我努力刻画他衣着打扮的细节,努力捕捉他眼神中的那种轻松安心,这两厢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对比效果。
“不错,越来越接近了!”钰涵评价说。
后来,我听说了挺多关于他的事儿,他是个有名气也有能量的律师,我甚至知道了当初青青之所以能让“左大少”乖乖听话也是借助了他的威慑力。
“我听说有两个女孩儿因为你堕胎了,关律师不让我管。”青青盯着那家伙的眼睛,看到那双眼睛闪躲了一下。
“关律师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先生。”
“看来他比你要聪明。”“左大少”冷笑了一声。
“我这个人确实比较死心眼。听着,以前的事情我没有介入,但今天被我撞见了,这两个女孩儿我就管定了,你别想着她们孤苦无依就可以任人欺负,我知道你专挑这样的弱小下手。不过如果你想找麻烦的话,我也一定会奉陪到底!”
“左大少”的脸色有点儿阴晴不定,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算什么,关平成这个人还是有些名号的,他听他爹提起过。“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他爹也不止一次地教训过他,“惹麻烦的事儿少给我干!”
青青是一个能张罗的女人,关律师本来想让她做点儿能来钱的生意,但青青喜欢这个,关律师也就支持了她。书屋这种地方想赚钱也能赚一些,青鸟书屋开在几所学校集中的地段,教辅材料学生和家长都是会买的,她也直接给一些学校订购,还有校服,校服摆在书屋不起眼的地方,但走货量却从来不小。青青把最好的铺面留给了文学、艺术、科技、旅行类图书以及音像制品,架上的书目都是青青亲自从书商的清单里挑选出来的,说全读过太过夸张,但至少都研究过书评并翻看过大致的内容,特别感兴趣又打动她的书就摆在堆头。她在进门的地方挂一块黑板,上面定期推荐新的书目。青青还把二楼变成了一个读书和交流的空间,她有时能请到有点儿影响力的图书作者,那块小黑板上就会提前发布消息,人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二楼的活动现场就一时间热闹起来。与市中心的新华书店相比,青鸟书屋更像是一个比卖书更独特更有吸引力的地方。
“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具备不同的天分,表现在不同的方面,强弱多少也不尽相同。生命原本就是一种渴望,渴望成为它应该成为的样子。”青青鼓励我发展画画的天赋,送给了我很多的画本、画笔和颜料。
“那你的天赋是什么?”
“我的吗?我有激励和帮助别人的天赋呀!”青青亲昵地一笑,“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啊,”她有意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信仰,从书里看来的——生命的意义在于促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更加美好和高贵,我深信不疑,也正在努力付诸行动!”
青青瘦小的身体里藏着一种能量。
“抓住眼神和笑容!”钰涵告诉我。
终于,我将她明亮的眼神和光洁的笑容生动地呈现在了画纸上。
晓春的妈妈找到我,她告诉我晓春和我年纪相仿,一直都是她的骄傲。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她和女儿的矛盾不断,原先性格乖巧的女儿变得爱发脾气,不听管教,处处顶撞妈妈。
“小满,你帮阿姨想一想,我和晓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阿姨实在是搞不明白了!”她拉着我的手向我求助的时候,我心里面特别地惊讶,我和正月做梦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妈妈。
我不解地摇着头,心想自己哪有这方面的经验呢。
“孩子,这样吧,我就跟你说说今天早上我和晓春闹的别扭你听听。今天不是降温吗,降了快10℃呢,你看你这衣服都穿挺厚的。我一早就爬起来把她那件厚外套从箱子里给翻出来,那上面挺多褶子的,我还费劲巴拉地又是烫又是晾地折腾了一大早上,她临要出门我就喊住她从阳台上拎了外套给她,可没想到她劈头盖脸就一阵抱怨,说什么我净瞎耽误她工夫,上学要迟到了,又说那件外套多丑多丑我怎么那么老土。我的火也上来了,忙活一早上不说也没耽误她一分钟啊,那件外套去年她喜欢得不得了今年怎么就老土了呢?我们俩就乒乒乓乓地吵了起来,最后她也没穿那件外套,使了老大的劲一摔门就走了。你说这么冷的天她还穿那么薄一条裙子……”
我好像有点儿听懂了,原来父母的关心是另外的一种烦恼。
后来晓春妈妈总喜欢找我聊天,问我这事儿该不该问,那事儿我怎么想,说心里话,她真是个好妈妈。我画了一张晓春妈妈的素描让她替我送给晓春,在画的背面写了一行字,“晓春,我想和你换妈妈,你同意吗?”
“为什么这些人一直会来‘青鸟有约’,我觉得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我对钰涵说。
“说说看是什么?”
“要我说的话,是两个人的‘青鸟心迹’吧?其实人与人是很难**心迹的,除非让心感觉安全了,还要碰得上对的人,很多人也都是来了好几次观察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始尝试的,青青竟然神奇地促成了这一切。”
“你说得对,人与人的隔膜看似透明的纸,可实际上却又很难逾越。”
你和钰涵,你们后来怎样了?
我爱上钰涵看起来不可思议,因为从年龄上来看他快可以做我的父亲了,但你知道我是一个缺爱的孩子,钰涵对我的关心和爱怜又远胜于对其他的人,如果发现了我的一幅不错的画他会轻轻挑挑眉毛或者暗自点点头,还有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些都让我的心怦怦乱跳。
钰涵属于比较安静讲话不多的那种人,但他很喜欢和我组成两人小组,就像我说的,你真正能敞开心扉的人很少,就像你和我这样对不对?
“我小的时候父母离异,我跟着妈妈出了国,”钰涵告诉我,“父母离婚以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孤僻的孩子,现在想想他们之所以那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可是小时候就是理解不了,好在我喜欢上了画画,和你一样。我最初喜欢油画,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提香、达·芬奇、米开朗琪罗,令我着迷的是在他们的画里,圣母、圣子、耶稣都散发着人的特性,丰满的体态、充满爱意的面容,我就想人也应该是这样的荣美。再大一点的时候我知道了那是一种人文主义情怀所散发出来的魅力,人是独立且有尊严地站在上帝面前的,内在的美赋予生命以力量。”
“小满,我知道你和正月的经历,但我想说你可以选择改变,用你的天赋活出生命的力量和荣美!”
人的改变需要契机,钰涵说那是因为我们选择了改变我们自己。
钰涵还说如果我比那时大上十岁,他也许就会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
真的?
是啊!
我选择了改变自己,有一种力量从内心生长出来,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他那个埋在心里的问题,“你喜欢我吗?”那一年我十六岁了。钰涵听到这个问题时既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回避,“如果你比现在大上十岁,我也许就会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想我们更像是忘年的知音,或者等你长大吧!”
可是他没有等到我长大,钰涵的风景里面出现了依然姐姐的身影。
我也喜欢依然姐姐,我画了好多幅她的肖像画,画她的背影,画她的侧面。她有着光亮乌黑的一头长发,她的脖颈像天鹅的颈项一样纤细而优美,她送给我一根闪闪发亮的项链,“十字架是生命的联结!‘我是葡萄树,你们是枝子,常在我里面的,我也常在他里面。’”她一边把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一边说,“好看!”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微笑地看着我。她教我唱《挚友耶稣》的歌,“从现在起你拥有了一个无人能及的知己挚友,你可以把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在祷告中向他倾诉。”
“相信我,上帝一定会为你预备适合你的那一位的,不过要等到你长大了才能遇到他呢!”
钰涵和依然姐姐的婚礼简单却圣洁,我本来以为我会非常的伤心,但事实上我只是难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其实我在心里面早就接受了,他们是那么合适的一对儿,我把他们手挽着手走出教堂的样子画了下来,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他们。我相信依然姐姐的话,上帝一定会为我预备适合我的那一位的,但不是那时,可能是现在。
“是你吗,你是上帝为我预备的那一位吗?”
“如果我不是呢?你会伤心和失望吗?”
你轻轻地摇头——
“我会继续祷告,一直等到那个人出现。”
“你会一直相信吗?”
“相信!我当然相信!
不相信上帝的人也会相信未来吧?
普希金说——
我们的心永远憧憬着未来
即使活在阴沉的现在
一切都是暂时的 转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终将变为可爱”
后来,你又说,“但我的心会忍不住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