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几乎每年的春节都回家,但一来天寒地冻,只觉得车窗外楼房外蒙蒙的一片,二来路途遥远时间仓促,总是晚回早走,那么几天工夫也就待在家里不大出门,因此既没有心情也没有机会真正看看我们那个小城的变化。这一次刚好赶上树叶新绿,春意萌动,坐在出租车上,我竟然有一种十多年后重返小城的油然之情。天空高远,开阔的马路边是一片片漂亮的住宅,“那是哪儿呀?”我爸非要去车站接我们,所以他这阵儿就和我们一起坐在出租车上,“哦,这是天湖城,可大一片呢,有一到四期,这旁边就是一个人工湖,叫天湖,面积有一个多平方公里呢,围着这湖建了好多的房子,都是那些全国知名的大地产商兴建的,房地产这些年不都在争取三四线城市吗,咱们这也算个四线城市吧。对了,这旁边的配套,什么大的商场啊、超市啊都有,都是向你们一线城市看齐的嘛!”
晚上的时候,我和燕紫去天湖散步,发现环境果真宜人,有宽敞的广场,一群一簇的人跳着舞唱着歌,我想起来我们那个一线城市刚刚颁布了对广场舞的限制令,小区周边严令禁止,原因也很正当,整天加班的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我给燕紫买了马迭尔冰棍,卖冰棍的老头揭开推车上小冰柜的门拿出冰棍递给我俩,这可是我小时候关于快乐的记忆。穿过广场就到了湖边,有长长的栈桥一直通往湖心的小岛,那里是气派的木质亭阁回廊,栈桥是精心设计的,起伏错落,弯曲环绕,这时已经亮起了灯,沿着栈桥亮晶晶的连成了串。天边的晚霞正舒展开来,这里幅员辽阔,楼宇显得分散稀疏,天空就好像无遮无拦的,成了360度的环幕大电影,晚霞也就尽情释放着想象与姿态,凤凰一样大大的张着满天的彩翼。
“这里太美了,这天空,这水面,这廊桥,照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同事一定以为我去了东南亚的海岛!”燕紫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我其实和她差不多的意外。我们沿着栈桥往湖心的方向走,风也在湖面上大摇大摆地走,鼓动着湖水,像抖动一大块密织着网纹的绸缎。“忆水,快看,蜘蛛网,好多!”果真,栈桥的扶手栏杆上,间隔均匀地分布着造型精致的八卦形蜘蛛网,那均匀细致的程度竟像是人为装饰上去的,不过那确是这些小生灵们自我努力搭建的,很多蛛网上正有蜘蛛缓慢地移动着,有的蛛网上粘着蚊虫。“谁说你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你看,这多有趣!”我挠着头皮说,“可是我小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过这些,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儿童公园,里面主要就是旋转木马和能飞起来绕几圈的小飞机,我妈那时候每周休息一天,答应了我好多次要带我去玩,可周末却总是下雨,后来还是我爸出差回来带我去的,对了,就是今天我们回来的路上我爸指给我看说是早就关门了的那个地方。”
栈桥上的人流络绎不绝,燕紫说,“看来这里的人不用加那么多的班,这可真好!要是每天都能在这种地方走走还真的不错,咱们那个小区绿化也挺不错的,可咱俩却很少在小区里散过步的。”“等我们老了退休了就有时间散步了。”“那岂不是还要好多年?”
我爸将我要结婚的消息四处散播了,主要是他和我妈已经连续多年参加别人家的婚礼,好不容易盼到了把份子钱收回来的时候了,这竟让我有机会见到了快二十年没见过几乎快要想不起来的初中同学。关鹏打了我的电话,说是从他妈那儿听说我回来办婚礼,又从我爸那儿要了我的电话,幸好我看到是本地号码,虽然是陌生号码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萧忆水!”关鹏在电话里大声喊,我感觉不是很像诈骗电话就先听着没说话,“我是关鹏!初一(3)班!我坐你前面一桌隔一排!”“关鹏?关小胖!”“哎,啊,对!”关鹏张罗了第二天的同学聚会,其实真正留在这里的初中同学没有几个,说是有四个,但第二天只去了三个,不过,去的人都是带着老婆孩子的,关鹏还把我们的班主任杨老师给接来了。这一下就很是热闹了,一共十二个人,幸好关鹏早就算好了人数,定了一间能坐得下十五个人的大包间。
关鹏比小时候更胖了,但比那时有派头,我们刚好在饭店门口遇上了,他们一车人正从一辆黑色的奥迪越野车里依次地钻出来。“萧忆水!”关鹏先看到了我,他喊了一声,我走过去,他哈哈大笑地握我的手,一双手掌肉嘟嘟的很有力量。“你这气质可真好啊,这身材也好,哎呀这大城市里的精英就是不一样!呦,新娘子吧?真漂亮!关鹏!”他热情地伸出手和跟上来的燕紫握手。“行啊,这么多年没见还能认出我来,这要是走在马路上我可还真不敢认你呢!”“爸爸!”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凑到他身边怯生生地扬起头。“哎呀,你好啊!”燕紫蹲下身去和声细语地和小女孩儿说话。“你女儿?”我问。“老二!”他说着,看了一眼走到他身边的一个男孩儿,“这是老大,11了!”“快,看看这是谁?”他一闪身。“杨老师!”我连忙迎了上去握住她伸出的手。初中的时候,我属于学习中等稍偏上在班级里也不十分活跃的学生,我其实都怀疑班主任是否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
她的样子我自然是记得的,个子不高,微微偏胖,说起话来有点儿没完没了的,我那时总是绕着她走,生怕被她叫住了说这说那。她的变化其实不大,除了老了,头发有点儿花白了,脸上也有了不少的皱纹,但还是很爱说话的样子,“哎哟,萧忆水,你好啊!听说你在那个S市,在银行工作,发展得很好,老师为你骄傲啊!”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就好像见到了一个当年她眼里的优秀学生终于功成名就了一样的自豪,这倒让我觉得惭愧了。一个苗条的女人跟在杨老师身后,看样子是关鹏的太太,她一面抱起小女孩儿一面催促着11岁的男孩儿走路的时候不要再看手机了。
走进二楼的包间,关鹏让杨老师坐在主位,杨老师就拉着我们俩一边一个坐在她身边。其实关鹏初中的时候学习不大好,差不多快要倒数的样子,而且特别的调皮捣蛋,杨老师对他一定是印象深刻的,因为几乎天天挂在嘴边上批评着。“关鹏啊现在是地税局的副局长了!”杨老师满眼自豪地看着关鹏又转过头对我说。“哎哟,关局长啊,失敬失敬!”我连忙说。“哪里哪里,主要是像你们这些优秀的人都去大城市打拼了,我这样的人才有了机会!”“哎,你小子啊,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是个个儿,主意可多了,不是都说‘坏小子出好的嘛’,说的就是你!”“呵呵,那时候尽想着怎么调皮捣蛋来着,杨老师您可没少费心!”关鹏说着就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们说起他拿着解剖的青蛙吓得女生哇哇乱叫,他把杨树的刺球粘在年轻的英语老师的裙子上,他考试打小抄被抓住在全班面前做检讨。
正说的热闹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来,“218大团圆!”他的电话刚撂下,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就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一个婴儿摇篮。“哎哟,萧忆水!”他进来之后放下摇篮先是和我打招呼,“杨老师好!”他把手拍在我的肩头伸出手和杨老师握手,我心里想着坏了,这是哪一位呀,关鹏也没和我说来的人都是谁,时隔二十来年这些同学别说让我一下子叫出来,就是让我面对面细细打量我也不见得都能认得出来,更别说有的压根儿就没有印象了。还好杨老师解了我的围,“侯天宇,听说你也有老二了,又是个儿子,带来了没?”“来了!来了!”正说着,一个面目白净的女子怀里抱着个还包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身后跟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燕紫连忙站起来,“哎呀真可爱,我可以抱一下吗?”“哦,他有点儿沉!”女人说着把婴儿递到燕紫怀里,燕紫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坐回到椅子上,刚才坐在她身边的关鹏的小女儿连忙凑上来。“小弟弟!”燕紫一边逗着婴儿一边对着小女孩儿说。“哎,你媳妇儿好像很喜欢小孩儿,也很招小孩儿喜欢,这结了婚就抓紧生,咱们都是独生子小时候太孤单,怎么也得生两个吧!”侯天宇冲着我说,燕紫听了这话脸就红了。
“我说你们两人的媳妇儿,”杨老师这时候笑眯眯地看着燕紫和侯天宇的媳妇儿,“长得有几分像呢,你们看像不像?”杨老师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望向她们二人,“是有一点,”关鹏的媳妇儿说,“而且都那么白净!”燕紫的脸这时就越发地涨红了。我们聊了一会儿天,杨老师说侯天宇那个时候总是独来独往的,性格比较内向,“主要是你父母离异对你的影响挺大的!”“是啊,杨老师我真的挺感激您的,您那时候很关心我,还特意安排了徐茹洁和我坐同桌,让她在学习上帮助我。其实学习上帮助还是次要的,她很开朗,喜欢聊天,我也就把好多的事儿讲给她听,这对我那个时候来说挺重要的!”“看你现在这样子可是一点儿阴影都没有了!”“所以我得感谢您啊,也得感谢徐茹洁!”“她一会儿就到。哎,我说,你和徐茹洁,你们俩是不是早恋来着?”“哎哎哎,别瞎说啊,我媳妇儿还坐那儿呢!”“那么久的事儿了,早恋就早恋呗,关我什么事儿啊!”侯天宇媳妇儿大方地说。徐茹洁我有印象,一双大眼睛黑黑亮亮的,她那时经常和林夕在一起,不过侯天宇我就真的印象不大深,杨老师这么说我就通过徐茹洁的形象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一星半点儿。杨老师记性可真好,我心里想,不过关鹏一定事先和她讲了今天都有谁会来,侯天宇也一定事先知道我来,要不然他们怎么会一下子就能认得我,他们还能记得关于我的什么事儿吗?
侯天宇现在的性格可真是和初中的时候有着天壤之别,他活络健谈,没过一会儿就给我们扫了他网店的二维码。他说中学的时候心思涣散没怎么好好读书,高中毕业考了个专科学校学计算机,毕业后他妈就让他回到小城进了设计院的计算机中心。不过他不愿意干,说那些工作没什么意思,后来就做起了大米销售。我们这附近有全国知名的品牌大米,他去当地考察和几个农户谈了帮他们做网络销售,没想到一下子就做起来了,他现在在当地有包装厂,收购的大米按照不同的包装在网店销售,同时还给几个大的农产品集团供货。
“多亏了网络时代,世界是平的了!不过这些网络的建设者还都是你们这些在大城市奋斗的精英!”他喜欢在说话的时候把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哎,张震岗又不来啊,他就那么混着了?”“张震岗可真是可惜了!”杨老师感慨地说,“上初中那阵儿啊,他学习很不错的,在全年级能排在前10%,高中他也上的重点,我记得你那时还是你爸外派回来后狠抓了一段儿才跑步考进重点的!”我连连点头,看来杨老师还真的对我有印象。“他大学考的哪一所?好像还不错!”高中的同学我印象深一点儿,张震岗属于脑子好使的那一类,学习一直都不费劲儿,但他在高中的成绩并不突出,按说如果努力的话他该能考上比我更好的学校和专业。“好像是理工大学!”“我觉得他是被他父母给耽误了,也是被自己给耽误了。他父母就一直还是那种工人老大哥的论调,其实好多像他们那样的家庭也都培养出了优秀的孩子,他们家太不重视了,白瞎了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也怪他自己不上进,你说是不是?老师这么多年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呢还是要自己上进,你就总有机会。你看关鹏,你看侯天宇,你再看你萧忆水,这做老师的谁不稀罕好学生。说实在话老师那时候对你们几个,侯天宇老师还真挺上心的,我主要吧是怕这孩子太封闭自己造成心理问题,关鹏吧是不得不整天数落。”“老师您数落得对,我是太让人操心了!”“你也知道!”关鹏媳妇儿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他们的儿子倒是一直都特别安静,低着头只管玩着手机上的吃鸡游戏。“但你现在很不错啊,老师的意思是说你还是自己有那个动力,你说是不是萧忆水?”“老师,瞎混,我们这都是瞎混!”关鹏笑嘻嘻地说,“张震岗还是智商高,据说在好几款游戏里都是高段位,那些游戏我都搞不懂了,我儿子好像都知道!”他看了眼男孩儿,那孩子却压根儿没听见我们的谈话。“他也真行,大学毕业就甘心回来做个工人,也不结婚,每天就打游戏,我那时候还找过他想拉他和我一起干,可是他不乐意!”侯天宇的语气略带惋惜。
徐茹洁的出现让现场来了一个小**,我看见她多少有一点儿吃惊。怎么说呢,她的模样其实变化不是很大,五官都还是中学时候的样子,只是脸没有那时那么圆了,但她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说不上到底是哪里的变化。她带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女孩儿很是活泼可爱,一进门就用甜甜的声音和大家打招呼:“杨奶奶好!叔叔好!阿姨好!”就连关鹏的儿子都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睛来看她,关鹏的女儿更是一溜烟儿地爬下了椅子,过来扯着小姑娘的手。小姑娘特别的大方,从妈妈的背包里拿出给孩子们准备的礼物,是一些小小块儿的乐高积木,每个人一小盒,大有如今大城市培养小孩儿所注重的那种自信和友善。不过孩子们大体没什么差别,现在的网络信息化让三四线城市的家长也具备和一二线城市家长相同的价值观和儿童培养理念,大城市里像关鹏儿子那样对人不理不睬只抓着手机打游戏的孩子也随处可见。我还发现关鹏儿子的穿着也和大城市孩子没什么差别,一身运动潮牌,尤其是鞋子,关鹏媳妇儿后来说儿子的衣服都是自己挑的,还说孩子自己说这是他们这代人的品牌意识,鞋子也都要广告里的明星同款。侯天宇的媳妇儿说他们儿子,大的那个,滑雪滑得很好,春节他们总是去日本北海道滑雪,七八岁的孩子就已经能上最高难度的高级道了,大城市里对孩子兴趣爱好的培养也不过如此。
徐茹洁和大家都打了招呼就说,“侯天宇,我和你换个位置,我要坐在萧忆水旁边!”大家开始起哄,徐茹洁却大方地对燕紫说,“萧太太,我们只是叙叙旧,没有别的意思。”我心里想,我和徐茹洁,我们真的有什么旧可叙吗?“你的气质还是那么好,哦,比那时候更好了!”徐茹洁说。“我那时候气质好吗?”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怎么不好,当然好了!就是那种斯文优雅的,诗人气质!”“哇!”大家又是一阵沸腾。“快说快说!”关鹏和侯天宇这时候就急切地要拍起桌子来。服务员刚好来上菜,菜不是一盘一盘上的,竟是一下子就摆满了一桌子。“哎,你们不知道吗,萧忆水那时候写了好多的诗,快有新华字典那么厚了!”我笑着轻轻摇头,竟然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在于我,那好像都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我也是前不久和燕紫去斯德哥尔摩玩的时候在那个小树林里看到了松鼠的眼睛,然后想起了我和“兔子”养的那只兔子,再又想起了阿年,想起了我曾经写过的诗。“最一开始你给林夕写的那首诗——
见到你的时候
百合花开满了山谷
阳光撒着欢儿的笑
她拉一张金色的网
把我罩在这甘美的山谷
她动情地朗诵起来,眼神里带着向往,脸上闪着透明的光亮,这神情由于过于专注而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关鹏、侯天宇都凝神听着:
想你的时候
只有走进夜色
遥望
月华如水是你
群星闪烁是你
他们在空中挂一条亮亮的河
笼着柠檬色的思念
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风车茉莉和藤就是你和我
成双成对的鸟儿就是你和我
就连时针和分针
都是我拉着你的手旋转 舞蹈
我于是因着你
得了可爱的
幻视
幻觉
所有美的,好的,在我眼里全都是你的模样
所有酸的,甜的,在我心里全都是你的味道
我惊奇地看着徐茹洁,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还记得我的诗?
“那首诗太美了,我也是从看到那首诗开始才总是和林夕在一起的!”“你是说你和林夕在一起是因为萧忆水?”关鹏反应很快。“是啊,当然我和林夕关系很好。林夕是个令男生向往的女孩儿,要不然萧忆水也不会写诗给她了!”“你有没有暗恋萧忆水?快点儿如实招来!”“有!我喜欢了萧忆水整整三年,高中他上了重点,我心里其实还一直都忘不了他!”我吃惊地张着嘴巴,一直都没能合上。“不过萧忆水应该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他那时候眼睛都在林夕身上。”我靠在椅子上笑了,不知道能说点儿什么。“不过我还是要特别的感谢萧忆水!”我不由得把身子向前探直了,我今天不单单是穿越回了二十年前,而且还完全刷新了自己的记忆和感受,班主任还记得我,有女生暗恋自己那么久,这真的是当年的那个自己吗?
“我想我是最认真读过萧忆水诗集的人了。真的,萧忆水你可能根本都不知道吧,你把诗集拿给林夕,林夕其实并不喜欢琢磨那些文字,我就欢欢喜喜地要过来,捧回家关上房门一个人读啊读啊,完全沉浸其中。你可能不相信,我还抄下了你写的好几首诗呢,现在都还保存着!我最喜欢那首《光》,生命的光落在/时光的流水上/变作一个洁白的姑娘/她拨动闪闪的琴弦/面对着蓝莹莹的流水 歌唱。是这样写的吧?”
“噢——”关鹏和侯天宇大声地吆喝起来,燕紫这时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意思是说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会写诗呢?我只好冲着她笑着摇头。
“不过我说的感谢你并不是指我暗恋你这件事,而是你帮助我成了现在的我!”
“噢?”
“我上师专的时候就潜心地学习文学。”
“对了,茹洁现在是电台一档儿童节目的主持人,还是一名儿童文学作家!”
“真的?”
徐茹洁脸上的微笑明亮干净,就像春天的阳光照在擦拭一新的玻璃窗上。“国外有很多作家专门给孩子们写书,美国的E.B.White,就是写了《夏洛特的网》的那个,英国的J.K.Rowling,《哈利·波特》这个大家都知道,还有很多专门写给青少年的小说,像《安德的游戏》《饥饿游戏》这些。”“咱们的中学生学习压力太大,哪有时间看小说啊?”关鹏说。“其实如果有好的作品孩子们还是会传着看的,只可惜现在写这些东西的人太少了。”
“你写哪一种?”我问。“噢,我写的是儿童文学,小学生看的那种。以前像金波、张秋生、郑渊洁、曹文轩他们的作品都很经典,我现在还经常读给女儿听。我也带了我的书,喏,送给几位小朋友。”
徐茹洁把书递给关鹏和侯天宇的媳妇儿,又毕恭毕敬地递给杨老师一本。“也请你给指导指导!”她递了一本给我。“不敢不敢,你是专业作家,我现在基本不懂文学了!”
我接过那本书,封皮上蓝色的星空里挂着一弯明亮的黄月牙,书的名字叫《月亮的神秘漂流》,我打开来翻了翻,看到一些闪闪发亮的句子。
“哎,你还真别说,”杨老师这时候开腔了,“我现在这么一回忆,徐茹洁你的作文还真是写得越来越好越优美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也就是说萧忆水的诗还是给了你很大的启发和帮助的!”徐茹洁笑着点头表示同意。“你初三的时候语文成绩真的还不错,只可惜数理化学得不太好!”“杨老师,您太客气了,我那哪是学得不好啊,那就是一塌糊涂!所以我说我要特别感谢萧忆水呢,如果没有他的那些诗,我不可能对文学有兴趣,又如果不是他们这些有才华的人都跑到大城市去打拼了,哪有我现在的文学人生啊!对了萧忆水,你现在还写诗吗?”我不住地摇头,后来就举起酒杯,“杨老师,我敬您!谢谢您培养了我们!徐茹洁,我敬你,敬你的文学人生!关鹏,侯天宇,敬你们的成功!”“敬你敬你!敬你在大城市混得功成名就!”“我离功成名就可远着呢!”
那天我们喝了不少的酒,恍恍惚惚的,记不清过去,也对现实模模糊糊的。只记得杨老师后来说,“萧忆水,我觉得你有机会还是应该写作,你的文字功底和敏感度都很好,这真的是一种天赋!”我端着酒杯,耳边响起了我爸当年的声音,“杨老师和我说他在写诗,写诗能当饭吃吗……”杨老师不单是班主任还是我们那时的语文老师,所以她该对我的这份天赋有所察觉。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她真的这么想吗?当年她也是这么想的吗?我看到杨老师的嘴巴在动,却好像根本听不到她又说了些什么。
后来我听到徐茹洁说,
“杨老师,虽然我没在大城市里打拼过,但我琢磨过这个问题。我打一个比方,萧忆水你看是不是形象?我们的人生呢就好比在水流之中,我们生活的小城市就好比是一条小河,水也是随时随地流动着的,但水流不很湍急,所以像我这样子的就能伴着这样的水流安静地思考和打磨,也才写得出我的那些文字,我觉得很快活就好像驾着自己的小船在小河上随着心意去漂流。我爱人这样的(她爱人是一名医生今天刚好值夜班没来,据说在这里医生的工作和一二线城市差别不大)就是在小河里游泳的,累是累一点儿但还不至于精疲力竭。关鹏和侯天宇这样的是在小河里边漂流边冲浪的,玩得也挺欢的,张震岗呢就在小河里沉到河底下去了。
萧忆水他们生活的大城市呢就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那里有更好的风景,更多的新鲜和挑战,但大家的全部精力几乎都用在了顺着水流去游泳,在湍急的河水中能游得好游得漂亮还不被各种石头树干绊住受伤就已经是厉害的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小河里去到大河里的人是更有勇气也更加自信的一群人。但在大河里真正能够逆流而上乘风破浪,抑或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漂流的,难度太大了,一般的人都没有那个精力和心力,能做到的人就是超人了。而心如果顺流漂走了,人也就顺流而去了,所以我又觉得我终究是幸运的,因为反倒是在小河里我成了我自己。”
“茹洁你这段话说得很精彩,也很准确,不愧是作家!我敬你,祝你写出越来越好的作品!”
那天晚上,我抱住燕紫**,但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反倒好像勇武不起来了。燕紫也不像往常那么投入,她躺在我胸口若有所思,“我觉得你好像也藏了一个不一样的你,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呢?”“太久了,那个我早都被弄丢了,我自己也快想不起来了。”“那,你的那些诗集,可以给我看看吗?”“看不了了,”我摊了摊手,“烧了,全都烧了!”“烧了?”她惊奇地直起上身,不相信似的看着我。
对了,那天吃饭到后来的时候我们唱起了周华健的歌。周华健其实不算是我们那一代人信奉的歌手,是因为徐茹洁说起我的一首诗里面写到“周华健唱着D大调卡农的欢喜”,那是《雨人》的前奏和间奏的乐曲,我们于是就唱了起来,“全世界的颜色全留在你那里”。然后还是徐茹洁起头又唱起了那首《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远处传来那首熟悉的歌,那些心声为何那样微弱……”
唱着唱着,我想起了小满,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