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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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舞月十分理解丈夫對鄭仲平誓不兩立的敵對情緒,她把這看作朱墨對自己深刻的愛。

插隊的時候,舞月與朱墨的關係全生產隊全大隊甚至全公社人人皆知,可鄭仲平就是置若周聞,百折不撓地向舞月發動周密的無孔不入的感情攻勢。鄭仲平沒有力量也沒有魄力做出像小傅那樣半夜上山扛杉木的壯舉,但鄭仲平有鄭仲平的高招,鄭仲平沉得住氣,有耐心而且細致入微,不慌不佗從小處著手,讓你明白是怎麽回事卻又抓不住他的把柄。鄭仲平的祖父從前是很有名氣的實業家,“文革”中鄭家雖被抄封,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所以鄭仲平時常收到家裏寄來的包裹。每每這種時候,鄭仲平總要塞給舞月兩包衛生橄欖或者魚皮花生或者白糖楊梅之類的零嘴,舞月若不收,他就說:“我們男人才不要吃這種東西呢,朱墨,你說是嗎?”集體戶裏輪班做飯,經常是鹽水煮茄子或者是油炯紅辣椒。鄭仲平總有家裏寄來的午餐肉罐頭,大家曉得他小氣都不去吃他的,他也不會客氣,隻是每每在眾目睽睽下往舞月飯碗裏夾上薄薄的兩片,很關切地說道:“範舞月最近瘦多了,臉色不大好,朱墨你沒注意到啊?”公社禮堂每個月放一次電影,《洪湖赤衛隊》、《地道戰》、《列寧在1918》、《以革命的名義》等等,雖然都能背得出台詞了,仍然人山人海。舞月和朱墨往往要避開眾人鑽鑽樹林,總是去得晚,搶不到位子,隻好站著看。鄭仲平常常會從居中的座位裏突然站起來,旁若無人地高聲招呼:“範舞月,我幫你占了個座位,擠過來呀!朱墨,你站得動吧?要不我讓你。”朱墨當然不會要他讓,隻好由舞月坐到他旁邊去了。山裏天孩兒麵,說變就變。有時出工時晴空萬裏陽光燦爛,忽地一陣風起,就見那大片烏雲翻山越嶺奔湧而至,暴雨隨即而來,哪怕長跑世界冠軍也逃不脫淋個透濕。大家慌忙尋找免堵雖可避雨處,無奈地罵老天出氣。而鄭仲平卻會在風初起時就篤悠悠地從褲兜裏掏出折疊得四四方方的塑料雨衣,嘩地抖開了披上身。雨點一下,他就喊:“範舞月,我這雨衣是特大號的,再塞兩個你也沒間題,快躲進來吧!”那一刻的朱墨窩囊至極,若不允許舞月過去,她淋濕了身體你不心痛?倒被鄭仲平笑話肚量狹窄,罷罷罷!朱墨挪開目光,任風雨鞭打自己的軀幹。鄭仲平就會耍這點小伎倆,讓你朱墨啞巴吃黃連有苦倒不出。那日收工下山,朱墨虎著臉不跟舞月說話。小傅罵道:“他媽的鄭仲平這小子不是男子漢,真做好事就把雨衣全讓給女同胞,偷雞摸狗的樣子沒安好心!”摩拳擦掌要給鄭仲平一點顏色看看。舞月一把拖住小傅說:“沒有沒有,他把大半件雨衣都蓋在我身上了,碰都不敢碰我一下。沒看見他半邊衣服也都濕透了嗎?”小傅說:“嫂子你當時就該不理他!”小傅往往一語中的地道出朱墨憋在心裏又吐不出來的話。舞月臉微微一紅,說:“也許人家心裏真的沒什麽想法呢?你不理他,倒顯得自己想到歪路上去了。”小傅說:“以後,不準他再向你窮獻殷勤!”舞月笑了:“他要怎麽你能攔他?隻要我心裏有數就是。”要說舞月對鄭仲平的企圖一無所知或者無動於衷,那是不真實的,女人對這種事從來就有過份的敏感。舞月常常不敢直視鄭仲平的眼睛,那裏麵有不可抑製的貪婪的**,像頭餓虎想要撲上來肢解她的軀體,這種眼神曾經讓舞月亂了方寸。可是把鄭仲平和朱墨放在一起比較,馬上就顯示出崇山峻嶺與沙丘的差別了。朱墨從來沒有像鄭仲平那樣強烈並且**裸地表達過感情,如果朱墨有一罐午餐肉,他一定會依次分給集體戶的每個人最後才輪到舞月,如果暴雨驟至時朱墨有一件雨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讓給在場的任何女同胞其中也包括舞月。朱墨不會像鄭仲平那麽細膩周到地討女人歡喜,在眾人麵前朱墨對舞月的態度幾乎接近冷漠,卻正是這種情感壓抑的冷漠使朱墨具備一種鄭仲平之輩可望而不可及的獨特魅力。那時朱墨流年不利,命途多外,先是被大隊選拔為學大寨青年突擊隊隊長,率領五六十人馬雄赳赳紮營在荒蕪的九蟠嶺上開山造田。不料燒荒時風向突變,防火帶又砍得馬虎,火勢失去控製向嶺下蔓延,若不是湍急的山澗形成了天然屏障,嶺下那幾百畝茶園和馬尾鬆林將化為灰燼,經濟損失無法估量。奮力救火中有一名突擊隊員不慎被巨石砸傷,搶救無效而死亡,這個責任自然由年輕的突擊隊長朱墨承擔,他被撤職記大過處分。朱墨卻不思悔改,秉燭夜書,寫了長長的一份關於開發九蟠山的經驗總結報告,指出這次慘敗關鍵在於領導的好大喜功,沒有科學依據。公社書記革委會主任一致認為這是一份極好的反麵教材,於是他被戴上了仇視上山下鄉運動現行反革命的帽子,隔離審查三個月。純情的少女總歸是崇拜英雄的,特別是落難的英雄,女人常常搞不清同情與愛情的界線。舞月對朱墨的愛戀便是在無盡的牽腸掛肚和優心仲仲之中變得無法解脫了。當然,舞月不討厭鄭仲平,女人對迫求自己的男人一般不會反感,何況鄭仲平的追求雖然明目張膽卻還屬溫文爾雅之類,不像公社書記的兒子那樣強橫霸道,妄圖以權勢威逼舞月就範。正因為舞月不討厭鄭仲平,平常還跟他說說笑笑,反而使朱墨特別地忌恨鄭仲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