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荒涼

壁畫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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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達瓦拉姆就抱著一疊鐵盆和瓷碗來叫我了,那些都是我叫她找的調色用的。我問她,哪裏找的那麽多碗盆?她說是格桑拉姆、坎珠拉姆和她自己的。天呀,我叫起來。她們用什麽吃飯和洗臉。

果然,格桑拉姆找上門來,一臉的怒氣,說我們拿了她們的碗,她們連早茶都喝不成了。達瓦拉姆說她太小氣了,格桑拉姆尖著嗓子像吵架,手往腰上一叉,說:“你大氣你行吧,你能用手心舀茶喝,我就服你!”

我說:“碗盆你們都拿回去。其實,我畫畫用不了這麽多,我自己的洗臉盆就夠了。再找一張玻璃來調色,比飯碗好多了。”

格桑拉姆把所有碗盆都抱走了,達瓦拉姆坐在屋角生悶氣。

壁畫從公社門前的那麵大牆開始。我想畫那幅從畫報上剪帖下來的毛主席揮巨手的像,是套色木刻,很好畫。公社準備了幾張辦公桌,搭成了梯子,我捏著木炭爬上梯子便開始畫了。早晨的空氣很鮮,連遙遠處的牛糞味都嗅得清清楚楚,吸一口心裏爽快極了。畫巨大的主席像,我並不害怕。還在讀初中時,我的美術老師就帶上我到處畫了。他是畫油畫的,我給他調色,他便教我,還讓我大著膽子畫。那兩年我幾乎是跟他畫畫度過的。他說,現在學什麽都不如學畫畫,隨便你走到哪裏,人家知道你是畫畫的,當工人做農民都吃得開。我記住了他的話,我相信自己能畫畫並不是有什麽天賦,而是追求那個“吃得開”。那時,我畫得很苦,也樂意享受那樣的苦。

我畫畫,周圍便有了許多人,站在高台上回過頭,黑壓壓一片像在開會。亞麻書上工的鐵鏵犁和牛皮鼓丁丁、冬冬響起時,人們還不願離開。多吉隊長生氣了,憤憤地東推西撞,罵罵咧咧地把人們趕開。誰走慢了,他便拾起石頭追趕,像在趕偷懶的牲口。他回頭,臉累得通紅,喘著粗氣對我說:“你畫畫時,他們敢來看,你就把盆中的顏料朝他們頭上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