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荒涼

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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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時,我呆在寨口的那堵白泥牆前。

冷峭而又溫馨的野風甜滋滋地刮過,帶著早炊的寨子用羊糞渣燒出的香味。高築在坡上的一幢幢碉樓,浮在混沌的清新的空氣裏,仿佛會隨風飄走。有鳥叫,很脆,逗引得村裏的狗和出牧的羊也來應和。這熱鬧的聲音順著跳蹦的達曲河水朝山下流去。難怪晉美從河水裏聽出了山的心跳,就是這味兒。

我從書包裏掏出鉛筆頭和一幅木刻主席像,仿照著在牆上塗塗抹抹,背後圍了一大堆瞧稀奇的人。

“嘿嘿,你早哩。”是晉美的聲音。他搖晃著身子來到我的背後,拍拍我的背,說:“昨晚睡好了?”

我說:“睡好了。”

他嘿嘿笑著,朝圍觀的人擠擠眼睛,悄聲問我:“昨夜,你聽見什麽聲音了?”

我說:“沒有。”

“沒有?”他又怪異地朝圍觀的人擠擠眼角,大聲說:“你連那麽好的聲音都沒聽見?可惜呀,可惜。”

圍觀的人猛地哈哈笑起來。

我傻傻地望著他,望著那些咧嘴癡笑的人,不解地搖搖頭。晉美拐著羅圈腿,走近圍觀的人,咕咕咕地說山穀藏話,然後朝我挺滑稽地擠擠眼角。人們猛地大笑起來,那些麵嫩的姑娘們捂住臉,咕咕咕地笑著跑開了。

我知道他又在戲弄人,幹脆不理不睬,背轉身朝土牆上塗抹。晉美隻道我生氣了,一腳踢開竄到身邊的狗,朝圍觀的人揮揮手,喊:“幹活了,幹活了!男的下地翻土,女的嘛,去倉庫撕羊毛。”

人們散開了,他又拍拍我的背,嘿嘿笑著說:“今晚可要醒著耳朵,好好聽聽喲!”

我抓住他的袖筒,湊近他的耳朵說:“我聽見了,你兄弟是個遭閹割的雜種。”

“嘿嘿,”他齜著黃得發亮的板牙。

“他揍那女人,揍得很毒。”

晉美驚疑地看著我,不相信我會這麽說。他把手裏的什麽東西一彈,嘴裏吐出一聲:“屁!是馬就該用鞭子抽,不然金馬鞍休想栓上馬背,懂不懂?漢人。”他又搖搖頭,拍拍我的背,說:“你是漢人,你畫像很凶,我們莊果的事你不懂,你不懂。”他朝我咧嘴一笑,像在嘲笑一個不懂事的傻瓜。他背著手,朝幾隻爛泥裏打滾的狗狠狠噴了口濃痰,搖晃著羅圈腿朝地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