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荒涼

第二章 一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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橐橐橐……

有人敲我的窗子,把我從夢中敲醒。我聽見窗外有聲音在喊,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起來,起來,上工了。”

我撐起木窗,隊長那張粗糙的臉便裸在刺眼的晨曦中,一對深邃的黑眼珠看著我,滿口噴著熱氣對我說了一串什麽也聽不懂的藏話。見我木訥的模樣,他更急了,大巴掌敲著我隔壁的窗戶,把那個漢人文書從夢中敲了出來。他對漢人文書說了一通話,漢人文書便對我說:“社員們早出工了,你還在睡覺,隊長多吉很生氣。”

我感覺臉頰很燒,把褲子前麵的扣子一顆一顆扣上,望著隊長笑。隊長又說了一通什麽,漢人文書告訴我,隊長叫我去保管室頂上曬香草。我答應了一聲,可我不知道香草是什麽,怎麽曬。隊長也沒告訴我,肩膀一聳,披上他的羊絨上衣,一拐一拐地走了。走之前,他比著手勢告訴我,以後我隻要聽見丁丁丁的敲鐵鏵犁片的聲音,就趕快去上工,他不再來喊我了。

漢人文書說:“麻書隊上工敲的是鼓,咚咚咚響。亞書隊敲的是鐵鏵犁片,丁丁丁叫。”他打著哈欠,鑽進黑洞洞的屋內便緊緊插上門,繼續做他的夢去了。

我回到屋內,吃了點水泡糌粑,就上工去了。第一次上工我很興奮,踩著讓太陽烤軟的泥漿路,身子輕飄得仿佛要飛起來。寨子裏的狗繞著我狂吠,我一點也不害怕,胸脯挺得高高的。我沒問路,憑著感覺在寨子裏穿來穿去,尋找保管室。我站在一扇黑洞洞的門前,裏麵是畜圈,飄散著牛馬糞的腥味。有人告訴我,這就是亞書隊的保管室。

我向上望去,找不到上樓的梯子。

“喂——”我喊了一聲。

隨著一串凶狠的狗叫,有人應了一聲。我聽見下樓的聲音,接著黑洞洞的門內出現了一個壯實的男人。他剃著光頭,臉皮油黑,在暗處反射出刺眼的光亮。讓我心內一抽的是他的一隻眼睛不知什麽時候瞎了,萎縮的眼皮陷進了深深孤眼窩內。另一隻眼睛很柔和很善良地看著我,說:“希裏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