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大堂酒吧的一张双人桌边坐了下来。那里紧邻钢琴演奏的地方,一袭黑色西装的钢琴师正在弹奏百老汇的经典名曲。我对萨拉说:“我现在还没有实质性地感受过古巴呢。”
“等你和警察赛跑的时候,会有机会的。”
我总觉得,萨拉肯定也是打过仗的人,要不然,我俩怎么会像在战场上一样天天拿着生死问题开玩笑?
女招待一脸不悦地走到我俩的桌边。我和萨拉都点了白兰地。
萨拉问我:“今晚你还满意吧?”
“有你陪着,我很满意。”
她微笑,“你还真是容易泡到手。”
“我是跟着你的剧本在走。”
我换了个话题,说:“那个安东尼奥真是混蛋。”
“你今天和他较上劲了呢。”
她又调皮了,嗯,我可能就是喜欢调皮的女人。但我也给了萨拉一点建议:“小心安东尼奥。”
“我知道的。我还知道,卡洛斯肯定提醒你要注意chivatos,也就是业余侦缉队。”
“他跟我说过。”
“他跟你说过那些在酒店晃来晃去的内政部探子吗?”
“他说了。”
“这个地方很有欺骗性,看上去就跟其他地方的加勒比热带度假天堂差不多,警察并不总是张牙舞爪的。我就怕你放松警惕。”
“你的意见我一定听。”
我们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但是,我俩还是互换了手机号码。说不定,威瑞森电信的人会赶在本周之内在酒店楼顶装上通讯基站呢。“别克车的合影,我早晚会传给你。”我告诉萨拉。
她笑了。
我又说:“你那几个关于海滩的问题问得很妙。”
“谢谢你的夸奖。”
“呃,他提desnudo和playa是为什么啊?”
她又笑了。“哟,这些西班牙语的关键词你也注意到了?”而后,她一五一十地翻译了安东尼奥的话,“他当时说,马亚贝盖省有一处天体海滩,只供外国人使用。如果我愿意去,他乐意充当向导。”萨拉还补充道,“因为他有一辆车。”
“真是一头色眯眯的猪!”
“我还以为你不是爱吃醋的那种人呢。”
我也觉得自己不爱吃醋,但时不时还是会有点醋意。不过,这一次萨拉干得很好。我和她一起离开之后,安东尼奥肯定会把海滩的事告诉警察,这个消息没准会误导警方,叫他们四处撒网,扑一个空。
白兰地来了,我俩只是静静坐着,聆听《南太平洋》的钢琴旋律。
萨拉看着我,问:“现在,你人都已经来了,还想要中途退出吗?”
“到了星期天再说吧。”
萨拉勉强一笑。
几个我们团的团友进了酒吧。有人在找老板娘,有人只想找个无烟区。可是这里没有老板娘,也不存在什么无烟区。我的目光从一桌客人扫视到另一桌客人,看看能不能认出一两个便衣探子,不过,这里好像没有探子,每个人都是美国游客该有的那个样子。
卡洛斯还透露过一件事:酒店的某些房间安装了窃听设施。入住这种房间的人都是记者或外国政府的官员,以及其他引起古巴情报部门注意和怀疑的人。嗯,萨拉可能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选在酒吧和她谈论安东尼奥和天体海滩的事。我问萨拉:“你的地图呢?”
她拍了拍肩包,“比索也在这里。”
“不要把钱和地图留在房间的保险箱里,酒店的保险箱也不能用。还有在房间的时候,说话千万要注意。”
“我懂的。”
“很好。那你知道哈瓦那方面那个接头人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和我们联系吧?”
萨拉放下盛着白兰地的酒杯,“好吧,反正不在这里碰头。上次来哈瓦那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在海堤路上被一个男人拦住,他问我:‘您对古董感兴趣吗?’”话到这里,已经非常明显。但萨拉还是多余地补充了一句,“这句话是暗语,我们接头的暗语。”
嗯,可能人家本来就是个古董贩子。“你那天是特意要去海堤路上逛一逛吗?”
“不,只是一时兴起。”她解释,“那天我们在里维埃拉酒店吃了晚餐,我想去散散步。”
“哦,所以接头的人肯定知道你已经到了里维埃拉,还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了?”
“迈阿密的朋友会把照片和旅行团的行程给他的。”
“怎么给?”
“找个古巴裔的游客转交一下就行了。”
“好。那,你们那次接头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也就是试试而已。当时,我们是想给这一次的行动做个演习。我还得熟悉一下城市的格局,而且,我们也要通过这种方式找出运钱的方法。”她看向了我, “所以,我们找到了你和你的船。”
“我已经把船卖给卡洛斯了,那已经是他的‘多鱼产业’号了。”
“这我知道。”萨拉让我放心。“卡洛斯想得很周全。”
“他自以为很周全。”我表示,而后又换了个话题,“在乡下接头的第二个人呢,你和他见过面吗?”
“我倒是想见面,但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必须跟着团队走,一天的空闲都没有……”
“好吧。说说那个你在海堤路上遇到的人吧……”
“他叫马塞洛。我俩沿着海堤走了好久,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被跟踪,会不会被逮捕。”
“听上去还挺浪漫。”
“他是个好人,教了我好些古巴的俗语,还介绍了地方上的习俗以及警察行动的规律。”
“哦,那你买他的古董了吗?”
“没有。我只请他在国家酒店喝了杯酒,又给了他两万比索,然后我就打车回中央公园酒店了。”萨拉又加了一句,“我没被捕,但是我知道,马塞洛后来被抓起来了。”
“他被抓了,你不是也该进监狱吗?”
“他们可能只是在跟踪他,然后看看我俩会不会再碰面。”
我盯着萨拉,问道:“你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培训吗?”
“没,没有正式接受过。不过,有人跟我介绍过相关的注意事项。”
“谁跟你介绍的?”
“中情局的一个退休官员,他也是古巴裔美国人。”萨拉反问,“你接受过类似的训练吗?”
“你应该清楚吧?”
萨拉犹豫了,随后说:“我们知道你上过国防情报局的几门情报课。”
“哦,那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其中的一门课我还是及格了的。”
萨拉展颜一笑。
“你还知道我的什么情况?”
“公开记录的情况都知道,比如你求学的过程、你在军队的经历,还有你那糟糕的信用状况。”说到这里,萨拉又笑了。
我给她做了补充:“我的房子也是租的,货车很旧,信用卡还欠了好些债。”
“不过,‘缅因’号的贷款你是还清了。”
“没错。”
明天你可以自行离开这里,去过你的新生活。”
“我当然可以,但是,我承诺过要帮你。”
她微笑,“至少我清楚一点:你想在这里起码待到星期天。”
我还了她一个微笑,又提醒道:“我来古巴,是为了挣那三百万美元。”
“你不是说本来想去开曼群岛的吗?”
这对话有点意思。
萨拉又问我:“你清楚我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不过,我很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你去我的网站看过我的作品吗?”
“看过。你很有才华。”
“你很有品位。”
别忘了我还有胆量呢,比如敢参加这次旅行。我转回原来的话题,问萨拉:“这一次还是马塞洛和我们接头吗?”
“不知道。”
“这一次接头的暗语是什么?”
“是‘您对古巴的陶器感兴趣吗’。”
“西班牙语还是英语?”
“英语。”
“我们需要回一句什么呢?”
“什么都不需要回。”
“接头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肯定清楚,要不然他就不会接近我了。”
“有些人可能会因为你的美色接近你呢。”
“搭讪的用语听起来总比接头的暗语高明吧!”
“好,行。你们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暗语,比如可以用来表达‘我现在被胁迫了,这件事是他们逼我做的’这种意思的暗语呢?”
“没有。”
“你们应该设计一套相关的暗语。对了,接头的人知道我的姓名和长相吗?”
“不知道你的姓名,也没有你的照片,我们只是向他粗略描述了一下你的外貌。”萨拉盯着我,笑了,“很高,很黑,又很帅。”
我和她眼神交汇,说:“而且像小狗一样跟在你的后面。”
“没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你而是我来负责和他接头。当然,接头人也可能是女的。”
“好吧。”看来,萨拉他们这一次筹划得相当严密。我又问,“哈瓦那的接头人到底要干些什么?”
“干两件事。首先,把卡马圭省那位接头人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们。第二,为我们提供前往那里的方式。”
“什么方式?”
“在古巴境内活动很麻烦,不过,接头人会把我们送到卡马圭。我是说安全送达。”
“好吧。接下来我们就和卡马圭的那位男士或者女士碰头,然后又会得到什么服务呢?”
“对方要给我们提供一处安全的居所、一台可以把东西运到卡约吉列尔莫的卡车,还要提供一些进入洞穴的工具。”
“很好。你信得过这些人吗?”
“他们都很爱国,也都憎恨这个政权。”
“嗯。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是为了六千万美元而来吧?”
“有人跟他们说,我这次来是要寻找一个装着重要文件的箱子,也就是要找一堆房契、银行记录和其他没有实际价值的文件而已。”
“这个理由很好。千万别让人家起疑心告发你。”
萨拉没接我的话,只是说:“其实,还真有好些文件是我们需要带走的。”
她解释道:“在我爷爷银行的金库里,存放着一些确认土地所有权的委任状。这些委任状很古老,都是西班牙历代国王和女王签发的。和这些委任状存放在一起的还有房屋、工厂、种植园、宾馆和百货公司的地契,所有的地契加起来,保守估计价值超过六千万,实际上应该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嗯,听起来很振奋人心,但是实际上,不管是“保守估计”还是“实际上应该”我都不太感兴趣,我只管拿上那六千万美元走人就行了。
萨拉继续说:“卡洛斯和其他的律师会把文件呈送给合适的法庭,然后请他们代表客户签署一份索回财产的正式律师函。”
“这么一来,古巴政府可能不会高兴吧?”
“去他的古巴政府!”萨拉又说,“反正流亡者一定很高兴。”
“好吧。对了,你爷爷那间房子的地契也在洞穴里面,是不是?”
“不在。他早就把地契带出了古巴,现在就放在迈阿密我的家里。”
哦,这一次萨拉完全可以把地契带来。等我们到了她的祖屋,她可以亮出地契,并且给现在的住户下达一份逐客令。不过,我察觉到,萨拉对那座房子和那份契约有很深的感情。正因如此,我才把到了嘴边的俏皮话又咽下了肚。
我仔细琢磨了萨拉所说的接头方式,又想了想对方需要干的事情,其中的危险实在显而易见。我倒不担心接头的人,只是对周遭的环境有点起疑。不过想来想去,我觉得这次行动还是应该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几率。
萨拉的手搭在了我的身上。“事情会很顺利的。”她叫我放心,“别太害怕他们,他们没有自吹的那么机智神勇。”
“你这话,小说里面很多人完蛋之前都说过。”
“他们其实只擅长一件事情,那就是散播恐惧。恐惧总会降低人的行动能力。”她盯着我,“但我毫不恐惧。”
“恐惧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那你呢?你已经来了,现在感到恐惧吗?”
“有一点,不过是健康、良性的那种恐惧。”
“你倒是很诚实。”
“我们都要诚实待人。”
她点了点头。
眼见萨拉一脸疲倦,我建议:“早点睡吧。”
她站起身,说:“你也是。”
“我待会再走。想找我就打电话,我在615房间。”
“我在535。明天早餐见。”
说罢,她向着电梯走去了。
钢琴师还在演奏,钢琴传出了《歌剧魅影》的旋律。
难以置信,今天早上我还在迈阿密。那个时候,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担心店员没把我的面包圈烤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