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落在塔利班手里,还不如死了的好。
塔利班分子会切掉你的睾丸,又用剃刀一点一点剥去你脸上的皮。他们会摁住你的脑袋,让你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血红一片、皮去肉绽的脸。你没法闭上眼睛,他们早就割掉了你的眼皮,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放狗吃掉你的脸皮和睾丸。末了,他们会拍拍你的后背,然后给你自由。
所以,趁他们还没抓住你,先对着自己脑门来上一枪吧。
那是我第一次去阿富汗。当时的我还不是上尉。我手下的摩托化排有四十多号人,隶属于麦万德的第五“斯瑞克”旅的战斗小组。我们离开拉姆罗德前敌基地外出执行任务。顶着毒辣的日头,我们行进在月球表面上才有的尘埃、泥土和砂石之上。
就那么一瞬,麻烦就来了,领头的“布拉德利”侦察车中了汽车炸弹。道路两边的石头缝里都有榴弹炮和自动武器朝我们开火。所有人立即下了车,远远躲开已经中弹的座驾。
我一边套好防弹背心,一边还不忘继续前进。终于,大家停下脚步,开始反击。
四下没有什么可供掩护的地方。我愣了足有十秒,才意识到我们中了埋伏。对方有备而来,而且人数众多,这一次全排的人都可能没命,到时候,我要先解决伤员,最后自我了结。
我们开着八辆车,包括几辆悍马。现在四辆着了火,其中一辆还爆炸了,气浪烫得我的脊背阵阵灼热。
战略课上说过,冲出埋伏的唯一方法就是迎难而上。哼,这都是什么鬼话啊!
我打开对讲机,命令全排人员沿着道路向北行进。我们要从侧翼打击对方。
塔利班很难对付,他们有时候甚至不怕死。还好他们没什么脑子,而且完完全全不懂射击,他们只知道抓着AK-47全力开火,就跟小孩耍玩具枪一个样子。他们射出的子弹很难命中目标。不过,子弹到底还是子弹,我们已经有几个人倒下了,但医疗兵表示受伤情况非常轻微。
沙尘自南而起,我们朝着北方奔跑和开火。柴油燃烧产生的黑雾和战术烟幕弹给了我们一些掩护。终于,大家冲出危险地带已经足有一百多米。接下来才是侧翼反击的时刻。我们摸过一个又一个石堆,趁着对方不注意准备端掉他们的窝。
没有中弹的军车再次开动。车上的7.62毫米口径机关枪和25毫米速射炮也运转起来,给了我们火力增援。
塔利班开始撤退了,我看见他们在石头地上飞快地跑着。他们的人比我们要多,但我还是下令追击。我也清楚:破掉一个埋伏过后,非常容易掉进第二个埋伏,或者说陷阱 。不过,最好的防御就是主动出击。我们一路出了荒谷。愈是前进,周围的石头堆就愈显庞大,石头都是从附近的山上滚下来的。
副官建议停步待援:武装直升机来了,战局一下就会明朗。但是,我脑子里都是肾上腺素,心中则充满了愤怒。我下令继续追击,虽然对方借助地势占据了有利位置,要让我们钻进马蹄形的陷阱。
塔利班占据了山坡上的高地,又派人守住了两处并行的河道,一个口袋就此完工,只等我们一头闯入。
我们的队形非常紧密,不断向着敌人开火。四百米外的几辆军车也在利用炮击为我们掩护。
对方人数多,我们火力猛,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可是,一队塔利班分子摸出了那片灌木丛生的河谷,封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被包围了,而且弹药也越打越少。
副官约翰逊是个大个子黑人,他对我说:“中尉,跟着你还真是长见识。”
“你还没见过什么真章呢。”西面一百米处就是最近的河谷。塔利班分子在干涸的河**卧成一线,用AK-47对着我们疯狂扫射。大多数的子弹只是打在山体上,震下一块块石头。
我们进入了陷阱,但暂时却没什么生命危险。我们大可继续等待,武装直升机迟早会来。不过,塔利班分子也有可能会越凑越近。直升机不想误伤战友,所以无法开火扫射。大难临头,总会激发人的潜能。我打开电台,命令军车对着西面的河谷全力开火。三分钟过后停止射击,然后我们集中火力对付幸存下来的敌人。我又让跟着我的两个班集合待命。我们一直等在河谷边上,待到军车停止射击,我们就立即朝着河谷冲了过去。
一分钟不到,我就踏上了干涸的河床,却没发现什么敌情。泥地上只躺着六七个塔利班,要么受伤,要么已经死了。尸体下面经常藏着饵雷,伤员也有可能趁你靠近的时候拉响手榴弹或者掏枪射击。趁着其他人忙着占据地形、布阵防守,我和约翰逊掏出了格洛克手枪。这种“脏活”,还得我俩来干。
活儿快干完了,还剩下最后一个伤员。我朝他走去,他瞪着我。我越走越近,他的目光也随着我的步子在移动。他的双腿不见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去了一般。我想,应该是一枚25毫米口径的炮弹正好落在他的脚边。他没有看我手中的枪,只是盯住我的双眼。我也和他四目相对。我犹豫了,有时候,抓个活口问点情况倒也不坏。伤员举起手臂,作出祈祷的样子。我能听见远方轰隆作响,知道直升机即将赶来。
我放下枪,走向那个塔利班。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不知道他是想表示感谢还是准备发难,我只是给他脸上来了一发9毫米的子弹。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
我醒了,感觉身体被什么人用脚磨蹭着。那人还说:“早上好!”
我出了一脸汗。窗外,天色一片黑暗。她问:“睡得好吗?”
“不好。”我问她,“要来点咖啡吗?”
她只是打着哈欠。
“咱们回酒店吧。”
“好的。”
我俩终究还是躺着没动。她说:“我答应过卡洛斯,这一次绝对不会和你有什么感情纠葛……也不会和你发生关系。嗯,我们都有三次关系了吧?”
“三次?”
“你打算再来一次,对不对?”
有意思。我坐起身,凑近她。我俩又温存了一阵。然后,我们并排仰卧。她握住了我的手。“有件事,我需要坦白。”
“听好,其实我有……我算有一个男朋友……但是……”
我不算特别吃惊,“那是你的事。”
“你生我气了?”
“我还有好些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操心。”
“你肯定生气了。”
“没有。”
“你吃醋了吗?”
“没有。你觉得他会吃醋吗?”
“他也是古巴人。古巴人爱吃醋。”
“你就跟他说,这是工作需要。”
“我要跟他说分手。”
“那说吧。”
“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鼓励么?”
“你想我怎么鼓励呢?”
她不说话了,我说:“我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她握紧了我的手。
到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人会把那个L打头的四字母单词挂在嘴边了。不过,爱情到底还是存在的。陆军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点:短暂的休假很容易让人陷入某种酷似爱情的关系。我认识的男女军人,有一半都在假期当中结了婚或者订了婚,我本人也是其中的一员。嗯,很浪漫。等到你退伍回家,就知道现实的厉害了。
萨拉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坦白的么?”
“我是单身,这一点我早就坦白过了。”
“但你也有女人。”
“是过去有过,而且已经好一阵没有了。”
“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坐了起来,看了看床榻边的时钟:才5点34分。
“麦克,我问你呢?”
“我的生活有点复杂。”
“你订过婚吗?”
“订过一次。你呢?”
她也坐了起来。“没遇到合适的人。”
我没答话。
“要不咱俩聊点别的?”
“好。”
她开了台灯,问:“你想聊点什么?”我想喝点咖啡,但心里又装着其他事情。“我们都要坦诚相待,你应该告诉我一件事情:这一次来古巴,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况瞒着我?”
“你指什么?”
“你的目的不只是钱。”
她迟疑了一秒,“确实还有点事。”她又补充道,“你这人真聪明。”
“嗯,然后呢?”
“你需要知道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我现在就需要知道。”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不不,我知道得越多……”
“他们给你上刑的时候,你不可能招出你不知道的情况。”
凌晨五点半,谈论上刑的事有点不大和谐,我都有点想再和她说一说爱与情的问题了。“好的,但是……”
“有一点你可以知道,我来古巴的另外一个目的,你听了之后绝对非常欣慰。我只能说到这儿了。”
“好吧……咱们就在这儿吃早餐吗?”
“我们要赶回酒店。”她下了床,奔到吧台旁边。打开背包取出了一札比索。
我说:“别客气啦,这一次给你免单。”
她微笑,又掏出一叠文件给了我。“我在酒店商务室复印了一份地图。”她盯着我,“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还可以跟着地图找到山洞。”
我摁亮床侧的灯,看了一眼地图。说是地图,倒更像小孩画出的海盗藏宝图。不过,地图上方那一串英语写成的提示倒还清楚。关键在于找对目标。地图上方还写着一行字,“卡马圭山脉徒步图”。
“我跟你说过,这张地图我作过一点小小的修改。具体内容以后再解释。”
“好吧。”
“还有,哈瓦那的接头人会给我们一份高质量的卡马圭省道路图。你是步兵指挥官,辨识地图应该很在行吧?”
“那是我的老本行。”
“很好,我相信你,麦克。我知道你一定行,即便到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
我看着她,她就那样**着站在灯光之下。“我会尽全力的。”
我翻身下床,来到窗边,看着佛罗里达海峡。这时刻,海面上方星光未消。萨拉跟了过来,她的双臂环过我的胸膛,下巴放到了我的肩头上。她说:“我看到过绿光,也能看到我们的船在乘风破浪。我看到了船舱里的杰克和费利佩,还看到我和你坐在船尾。我们看着远方的海平面,看着基韦斯特出现在那个方向,看着太阳冉冉升起。嗯,这些东西,你看得到吗?”
我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有。但我只是说:“我也看到了。”
“上帝会保佑我们,也会保佑你。你去过两次阿富汗,最后都平安回家了。这一次,你也能顺利离开古巴,顺利回家。”
嗯,只是不知道上帝这次还愿不愿意保佑我,帮助我收拾烂摊子。
萨拉拿出发卡拢好一头乱发,又稍稍补上一点唇彩。嗯,她素面也很好看。我俩穿戴整齐,离开房间,坐上了下行的电梯。我把钥匙扔在柜台上。当值的服务员还是昨晚那一位。他看了萨拉一眼,又转向我,问道:“昨晚感觉怎么样,先生?”
嗯,我是不是应该使劲捶打一下胸脯,或者像泰山一般高声嗥叫?但最后,我只是说了一句:“很好。”
“您可以去维兰达大厅用早餐。”
“谢谢,我吃过了。”
我和萨拉离开酒店。太阳已经高悬,空气潮湿得很。我建议步行,从树上**着回去也行,萨拉却有不同意见:这里和中央公园酒店相距超过一英里,我们最好还是打个车,这样才能赶在团友们享用早餐之前就重返大部队。
“我很想和你一起大摇大摆走进酒店,而且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
“我知道你的心思。”她说着,又向国家酒店的门童打招呼,“麻烦帮我们叫个车。”
在这个时间点,只有“可可出租”这种交通工具可堪使用。这种出租车其实就是一款三轮车。看款式有点像意大利产的兰布雷塔摩托,但我想到了喀布尔街头的那些同类产品。我俩上了三轮车后座,很快就在静谧的哈瓦那街道上飞驰起来。萨拉不禁感叹:“这感觉,真浪漫!”
人行道上的地砖印着久远的历史印记,松松垮垮的,有的地方甚至一眼就能看见路基。星期六早晨车流稀少,行人倒有不少。晨雾笼罩之下,整个城市都显得朦朦胧胧,显得很不真实。不过,它好像在我心里生了根发着芽。萨拉缠着我的手臂,她说:“不好意思,男朋友的事我对你撒谎了,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你也不要骗他。”
“刚才在酒店,我一直想给他打个电话说清楚。”
“还是等回了迈阿密再说吧。”
“我想现在就说……这一次,我可能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这种事就更是无足轻重了。”
“没错……但是……我还是应该坦白。即便肉体出轨,我们也不能欺骗自己的爱人。”是吗?出轨和欺骗好像是相辅相成的吧?只能说,他们这些天主教徒已经把坦白当成了习惯。“坦白的事,明天再决定吧。”
酒店到了,我俩一起进了大堂。刚刚开始供应早餐,餐厅里没见到一位团友。“你要来点咖啡吗?”
“算了,我不想他们看见咱俩在一起。而且,咱们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谁在乎啊?”
“我在乎。你也得去换身衣服。”
“我要来点咖啡。”
“那待会儿见。”她朝电梯走去。
我走进餐厅,正好碰见了咖啡吧台边上的安东尼奥。“Buenos dias!早上好!”他对我说,“昨晚我一直在‘小佛罗里达’,怎么没见到你和奥尔特加小姐?”
是吗?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呢?“哦,我们听你的话去海边散步了。”
“啊,太好了。感觉怎么样?”
“非常不错。”我把餐厅内扫视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个紧邻窗户的空座,那里阳光很好。我赶紧告辞:“待会儿见。”
“嗯,待会儿咱们要去散步,你穿运动夹克,可能有点不太适合。”
“哦,其实我俩刚刚回来。”
“我知道,刚才看见你们进了酒店大门。希望你们度过了美好的一夜。”
“是很美好。现在,我打算美美地喝上一杯咖啡。”
“那好,希望没有打搅你。”
“没有没有。”
我拿了一杯咖啡,在窗边的桌旁落了座。
安东尼奥仍然独自坐着。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他有信号,我却没有,这让我有点生气。安东尼奥挂断手机,又从肩包里拿出了一叠纸。嗯,那是今天的行程吧?也许是写给秘密警察的报告?这人是个混蛋。而且,他还可能是业余侦缉队的一员。
不过,这个早晨又和以往的日子有些不同,我觉得,自己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快活过了。我的心中有了一个念头:我要和萨拉赶紧坐上飞机离开这里。从此以后,我俩可以快快乐乐一起生活。
但我的大脑里又一个声音告诉我:要是三百万美元就这样从手指缝里溜走了,你一定会追悔莫及。宁可做过之后去后悔,也不要后悔没有做过。而且,为了做这件事,我可是赌过咒、发过誓的。
嗯,这事又复杂了。但这种情况,我早就预料到了。对了,她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这个秘密,我知道之后为什么会很欣慰呢?现在我实在想不出答案,但只要冒险继续下去,答案总会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