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历险记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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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期天没法休息,也不是个祷告的好日子,除非你祷告的神灵是一台中国制造的空调大巴。

按照行程安排,我们今天将会前往一个叫作马坦萨斯的城市。此地位于哈瓦那东边,距离古巴首都一百公里。萨拉和我并排而坐。大巴驶出了中央公园酒店,我们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在古巴的“家”。

早上,我俩收到了两则消息:杰克,也就是“基督”,来了短信,表示“航班准点起飞”。塔德则告诉全体团友:“今天安东尼奥就不陪我们了。”

杰克的短信给了萨拉信心,她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整个任务由此重回正轨。她的想法,不知道杰克赞不赞同,我只希望他昨晚扎扎实实地风流快活了一番。

安东尼奥开小差的情况,萨拉自然也得留意。她控制着语气向我发问:“你觉得他去哪儿了?”

嗯,我非常希望他已经被三轮车压成了肉饼,或者被哪位醋火攻心的男友一枪夺去了性命。要是那样,我们可就少了一个大麻烦。不过,许愿的时候总该小心一些。我才不想在今晚和安东尼奥见什么面,可他要是还没来得及吐露秘密就一命呜呼了,我也会心不甘情不愿。

萨拉没和我想到一起。她说:“看来,今晚咱俩不用去他说的那个酒吧了。”

嗯,要是我们登上了“缅因”号奔赴基韦斯特,萨拉也不用为此操心了。

“麦克,你又走什么神啊?”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去。”

“既然他今天不会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一声?这件事,我想不通。”

“等你见到他,自己问他好了。”

“我觉得,今晚这件事就是个陷阱。而且,估计他今晚也不想……和我俩联系了。”

“你这个推理有意思。不过,我们也可以反向思维一下:假如今晚的事真是陷阱,安东尼奥应该待在车上时时提醒我们7点按时赴约。”

萨拉没说话。

其实,萨拉的推测更有道理。安东尼奥不像个有种的人,发出致命一击之前,他绝对不敢和我们正眼相对。在这方面,犹大都比他更有胆量。

告假的人不止安东尼奥,何塞也不见了踪影。司机一职,由一位叫洛佩的人代替。我不爱疑神疑鬼,要不然,我会怀疑洛佩其实是在给安东尼奥这个这个业余侦缉队队员代班。哎,再在古巴待上一周,我恐怕会更疑神疑鬼,甚至怀疑我自己身体的某些器官都是这个国家的内鬼。

大巴一路前行,穿过了周日哈瓦那的宁静街道。萨拉把头歪在了我的肩头上,她的双眼紧紧闭着。

昨晚,我俩是在我的房间一同度过的。今天早上,我给萨拉上了一堂速成的格洛克手枪使用操作课。其实,她只用扣动扳机就够了。我那位曾经的军人女朋友觉得枪这玩意儿算是一种装饰品,大多数的平民女性却认为:一个人穿不穿衣服,枪都不能带在身边。萨拉知道我有一把枪,倒是显得非常欣慰。当然她也知道,有了这把枪,我俩再也没法假扮单纯善良的游客了。

这把格洛克无其他可藏之处,只能藏在我的身上。当然,也可以藏在萨拉身上,但我主动揽下责任,把手枪放进了杰克那个挎包里,三副弹夹和枪也放在了一起。谢天谢地,今天一定不要遇上什么能让警察打开我的挎包搜查一番的事端。

昨晚,萨拉曾经告诫我:“明天去见安东尼奥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带枪。如果他是在设局,你这把枪就可能成为重要证据,我俩都得因此上军事法庭。”

没错,面对很多问题,我都可以打着哈哈应付过去,可是,在古巴带着枪被抓了现行,这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应付过去的问题。

此前的一夜,我和萨拉不仅谈论了我俩涉嫌颠覆古巴政府的种种罪证,她也向我解释了藏宝图上的那些玄机。其实,这些玄机相当简易,萨拉就是把几个两位数字的十位和个位调换了一下顺序。本人曾是步兵指挥官,解读地图可是我的专业。由此我相信,即便我只身一人前去探宝,也能准确找到地图上的那个“×”,也就是洞穴所在的地点。

大巴开上了海堤路,朝着东面马坦萨斯的方向前进。古巴的乡间实在有点原生态,没有什么加油站和大型商场,汽车旅馆也没有一间,哪怕一块宣传“本农庄的芒果任君采摘”的广告牌我们也没看见。这里甚至没有什么人烟,好些农舍都已经被废弃,周围的田野同样无人经营。我只是远远看见一个农夫拉着两头公牛,在一处田地里默默耕耘。

安东尼奥不在这儿,没人给大家详细介绍古巴政府下一个五年农业计划的具体内容。塔德站出来代为效劳,抖出了好些关于古巴农业状况的内部消息。他表示,古巴的农业已经退化到了19世纪的状态。这倒是印证了我的猜想。原来,旅游团去过的那个有机农庄还真是个不中用的样子货。

纳尔巴夫教授接过了话茬,他提供的信息更是具有颠覆性,“委内瑞拉是古巴最后的财政生命线。正是委内瑞拉左派政府提供的石油金钱,帮助古巴摆脱了经济困难。可是,油价正在下跌,委内瑞拉也和古巴一样成了经济上的困难户。”教授还说,“其实,古巴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美国游客和贸易上面,这一点,很是讽刺。”

嗯,他们还可以指望这次钓鱼比赛呢。

过去几天,塔德和艾莉森表现得小心谨慎,绝少出口评论古巴当局。安东尼奥暂时缺席,他俩的嘴巴也就不把门了。洛佩似乎一直在认真倾听,虽然他自称不懂英语。

大道和海岸靠近了些,我在窗外看见了佛罗里达海峡。就在海峡那边的某个地方,参赛的船队正和我们同向而行。“缅因”号也是船队的一员。如果我和萨拉昨天上了“缅因”号,它本该朝着基韦斯特的方向航行。还是棒球明星约基·贝拉说得好啊,“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就往岔路的那个方向走好了。”

大巴行至马坦萨斯郊区,艾莉森告诉全团人:“革命之前,马坦萨斯人文荟萃,汇集了大量的美术家、作家、音乐人和知识分子。大家都把这儿称作古巴的雅典。”

嗯,事到如今,这儿更像火山爆发后的庞贝古城。

大家都下了车,顶着湿热走上一片大广场,又跟着塔德和艾莉森进了一个19世纪风格的药店,现在,这个药店已被改造成了药品博物馆。博物馆所在的这间别墅原来是药店主人的财产,只是后来,革命爆发了。

这个药店有点意思,那些装着颠茄和大麻的瓶瓶罐罐尤其让人感兴趣,展出的鸦片看起来同样不错。沃尔格林超市里,可买不到这些东西。

旅游团走出博物馆,挤进了城中的街道。这里很窄,我们和当地居民几乎是接踵摩肩。嗯,他们一定觉得我们来错了地方。我也告诉萨拉:“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安东尼奥今天高挂免战牌了吧?”

“你就少抱怨两句吧。”

塔德表示,马坦萨斯这种地方,要比哈瓦那更为安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小偷窃贼,但大家当然还得妥善看管自己的重要物品。所谓的重要物品,应该不是指我的那把格洛克。不过,我还是把挎包从背后移到了身前,晃眼看去,我好像长出了一个大大的啤酒肚。

我们一路穿过整个城市。途中,我看到了好几个革命警察。警察们也朝旅游团投来了目光。还好,我们有人群作为掩护。只要我和萨拉待在团队这个羊群之中,这几匹狼也不敢把我俩单独拎出来检查护照和签证,同时问上一句:“先生,你这是怀孕了吗?”

不过,萨拉仍然有被恶狼盯上的风险,她太漂亮了。我只能告诫她:“如果你被截住了,我可没法出面来帮你。塔德和艾莉森会为你处理这个问题的。如果他们拦住了我,你也千万不要说你认识我。”

“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

“警察又不知道。”而且,安东尼奥也不可能来这里揭穿我们,这一点,我很欣慰。我提醒萨拉:“我俩刚刚认识。睡过一觉又不代表一定要双双被捕,我俩都没必要拴在一起。”

“好吧……我懂了。”她提议,“要不,你把枪给我吧。”

“这是我的枪。”

积极一点来看,这里的居民还是挺友善的。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需要游览此地。

大家怀着同样的疑问在城里游走了好几个钟头,终于,精疲力竭的团友们回到广场,上了大巴。我和萨拉坐在一起,扭开一罐瓶装饮料,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来。

大概因为今天是主日,旅行团的下一站被安排在了马坦萨斯修道院。修道院位于城郊的一座小山之巅,那里也是我们的午餐地点。据艾莉森介绍,这个修道院并非天主教场所,而是由卫理宗、长老会和主教会管理。修道院共有男女学员四十多名。艾莉森说,起码有一半的学员都巴不得早点离开古巴。嗯,这一半的学员跟我有差不多的想法。

大巴开进了修道院的前院。这里风景很好,房屋的维护程度也比马坦萨斯市区好了不少。而且,停步搜身的规矩在这儿肯定不存在,我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大家下了车,萨拉也感叹道:“宗教,会拯救古巴的。”

“嗯。宗教还毁掉了阿富汗呢。”

“别抬杠了,我还没问过你们一家的宗教信仰呢。”

“你的枕边人是个长老会教徒。不过放心,在被枪毙之前,我会给所有教派的人祈福的。”

“要不要改信天主教?你考虑一下?”

哦,难不成她已经想到了咱俩婚礼的细节问题?当然,她也可能是在琢磨应该如何操办我的葬礼。

“麦克,你又走神了。”

“好吧。改变宗教信仰的事情我再考虑一下。”

她拉过我的手,掐了起来。

一位和善的中年女士向游客们问了好,又把大家迎进了一处设有长桌和长凳的餐厅。这一次,我和萨拉跟塔德与艾莉森同桌而坐。嗯,他俩之间好像还没有来电。同桌的团友还有亚历珊德拉和阿什蕾。剧本里爱上萨拉·奥尔特加的那个夜晚,我还跟她俩聊过天。长桌那头坐着司机洛佩。看来,他绝不是随意落座的。

桌上摆着几杯冰茶,希望待会儿茶能自动变成葡萄酒。几个面目清秀的青年男女出现了,看样子应该是修道院里守护上帝的学生。他们手中的托盘盛着今天的菜肴。我本以为会吃到面包和鱼,却只发现了豆子和米饭,当然还有一点鸡肉。嗯,这应该是斗鸡比赛中失败一方的血与肉。

大家寒暄了一阵,塔德向我发问:“您这次旅行感觉还好吧?”

“嗯,确实开了眼界。”

“未来几天开阔眼界的机会还很多。”

没错,但我就不陪着你们一起玩了。我问塔德:“安东尼奥呢?”

“不清楚。按照安排,他应该和我们一起来的。”

“希望他没得什么病吧。”

“他留了话,说明天回来陪我们继续。”

“今晚的团餐他不来了吗?”

“肯定来不了。”

那是肯定的,今晚他要跟我和萨拉一起喝酒呢。

艾莉森说:“今晚我们要在拉·瓜里达就餐,那是哈瓦那最好的饭店之一。你们知道《草莓和巧克力》这部影片吗?里面好些场景都是在拉·瓜里达取景的,看过电影的人一定认得出来。”她还补充说,“《纽约时报》对拉·瓜里达的评价很高。”

“《纽约时报》还高度评价了菲德尔·卡斯特罗呢。”我说。

每个人都乐了,就连洛佩也觉得这话很有意思,他笑了。

艾莉森问起了昨天的晚餐。她想知道,我们当时是在什么地方解决饮食问题的。嗯,桌旁的每位团友都经历了一场烹饪上的冒险。有的人冒险成功,有的人感觉不怎么样,我则实话实说:“萨拉和我去了‘小佛罗里达’,勉勉强强混了个半饱。”

话音一落,桌边响起了几声哧哧的笑。团友之间愈发融洽了,再过一个星期,大家都该以名字相称了。

塔德抓住机会教训了我和萨拉:“大家在观看芭蕾彩排和访问消防博物馆的时候,都一直非常挂念两位的情况。”

萨拉回答说:“当时我有点不舒服,麦克陪着我回酒店了。”

艾莉森立即关心地表示:“那您可要注意补水啊。”

嗯,现在就把我和萨拉即将缺席晚餐的事情告诉塔德和艾莉森,好像有些不是时候。可是这件事早晚得做,我不得不开口尝试一下:“哪位知道疟疾的初期症状有哪些啊?”

嗯,看来没人知道。

午餐即将结束,萨拉看了看表,然后对大家说:“我有点事要和这里的校长门德斯博士商量一下。”

真的吗?

萨拉解释说:“我在迈阿密参与了一个公教慈善组织。这次来古巴,我带了一笔钱要捐给几家宗教机构。”说着,她站起了身,“所以我要和他们见个面。”她就这样拎着那袋比索走了。

艾莉森说:“萨拉真是个好人。”

旅行团的下一个节目是欣赏修道院合唱团的表演。我对表演没有什么期待,不过合唱团的少男少女们的歌喉确实宛如天籁。他们唱了不少老歌,比如《万古磐石》和《奇异恩典》。有那么几分钟,我都被打动了,仿佛变回了波特兰第一长老会里那个穿着主日服装的孩子。表演期间,萨拉一直不见踪影。

接下来,我们出席了一次露天讲座。一位神学研究者告诉大家,古巴的宗教正在走向复兴。但是,复兴之力主要来自新教,罗马天主教暂时还未加入。不过,教皇肯定会赶上趟的,我敢肯定。

讲座完后萨拉才出现。大家登上大巴,准备赶回哈瓦那。

我问萨拉:“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三万比索,大概一千两百美元。这不是个小数目。”

“嗯,上帝还满意吧?”

“今晚就知道了。”

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