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前,哈瓦那的新区处在古巴犯罪分子和美国黑社会的掌控之下。双方联合经营、利益均沾,这种合作模式,对未来的美古关系似乎有点借鉴意义。
我和萨拉叫了一辆出租车,沿着海堤路奔向新区的最西侧。安东尼奥所说的罗兰多酒吧正在那个区域。出租车是一辆苏联生产的拉达,车很破旧,就连坐垫都带着蓝纹奶酪的味儿。
萨拉说,新区某些地方还保留着革命之前的风貌,那里还是一块温床,容下了许多官方管束之外的活动,比如黑市,比如午夜的汽车市场,比如钟点房,还有未经许可的酒水生意。当地的“私营企业”大致做着类似的生意。听起来,每个城市似乎都需要这样一个新区,我想。
出租车司机能说一点英语,不过却没听说过“罗兰多”。酒店前台翻遍地图,也没确定酒吧的确切方位。还好,司机给几个同行打了手机,确定他得到了酒吧的地址。假如今晚安东尼奥挖下了一个陷阱,我和萨拉要想栽进去可还真不大容易。我在酒店给塔德和艾莉森留了字条:我和萨拉都遭遇了“菲德尔的报复”,( 译者注:俚语,即腹泻。)因此不能出席晚餐。P.S.:不好意思,我又得往厕所跑一趟了……
嗯,其实我俩是搭着车在海堤路上跑。萨拉一路上少言寡语,只是偶尔抱怨几句“这一次就不该去”或者“这件事都怪你”。今晚,我和她都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衫,脚下还都穿上了跑鞋。没准儿我们待会就得飞速狂奔,躲进美国大使馆。
我把地图留在了房间,和古巴旅游指南一起锁进了背包。至于格洛克和三副弹匣,都被萨拉埋到了她那一背包的比索里面。她的地图和我所有的美元也在那里。我们需要把所有这些东西好好藏起来,然后才能去见安东尼奥。
出租车离开海堤路,向南拐进了一段黑乎乎的街道,附近都是破烂不堪的居民楼。这里的草木十分茂盛,几乎遮住了楼宇的身影。
车减速了,我、萨拉还有司机都不断朝窗外探望,想要找到几块门牌或者一个路标。可是,这个地方大多数的路灯没有发出一点光线,园艺师大概在1959年之后就没上过班。我们望来望去,没有一点收获。
萨拉吩咐司机靠边停车,又对我说:“咱们走着去。”
我给了车钱,然后和萨拉一起步行。黑暗幽静的街道上,只能听到闷热空气中树蛙的鸣叫。我没有留意背后是否有人跟踪。今晚的事如果是个陷阱,警察也大可不必跟着我们,他们该和安东尼奥待在酒吧,好好喝着啤酒才是。我看了看表,发现已经7点16分了。
正前方有一座小桥。萨拉介绍说,桥下窄窄的水道叫作阿尔门达雷斯河,河对面灯火通明的区域则是米拉马尔,那个地方位于哈瓦那城郊,住户非富即贵,而且外人无法轻易入内。如今,米拉马尔是外国商人、使馆人员和政府高层的领地。这样看来,我们确实到达了新区的边缘,同时也到了道路的尽头,安东尼奥所说的那个酒吧应该就在附近。
有那么一刻,我已经开始考虑应该如何呼叫优步汽车了。河畔的一座二层粉色小楼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小楼距离道路有些远,楼上的窗户亮着灯,四周围着高高的篱笆。楼前没有汽车,但我看到了好些自行车倚在篱笆的旁边。
萨拉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我们朝着小楼走去,迎头遇上了一面齐肩高的墙。墙和人行道平行而建,那头是一栋只剩屋架、已经废弃的房屋,丛生的杂草几乎淹没了房屋的轮廓。我提醒萨拉:“那里还真是个藏得下你那背包的好地方。”
她点头同意,我俩扫视了这黑漆漆的街道一圈,没看到车,人也不见一个,我和她才继续上路。我知道,哈瓦那的每条街都有业余侦缉队,他们就躲在窗后,留意着外边的动静。
萨拉往墙里望了一眼,把背包扔进了一丛茂密的藤蔓当中。
我问:“里面没留下什么显示你身份的东西吧?”
“没有,麦克,我只留了我的护照,警察发现背包之后,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咱俩,还能把你的枪也还给你。”
“想得真周到。”我说。她却好像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于是我又说,“咱们喝酒去吧。”
我们走向路的尽头,站到了篱笆门的外面。里面是一方庭院,摆了六七张桌子。桌边坐满了人,都是些一脸凶相的汉子。他们抽着烟,喝着酒,玩着牌。
我不禁抓紧了萨拉的胳膊,和她一起进了院子。希望这个地方就是“罗兰多”。
客人们看了我俩一眼,却都没有说话。此情此景,我好像在某部电影里见过,只是不记得电影是如何收场的了。
正门上写着一条标语:ROLANDO—AQUí JAMáS ESTUVO HEMINGWAY。萨拉说,那是“海明威从没来过这儿”的意思。这个标语倒是有点意思,而且,安东尼奥也没有说谎,我真该把这个地方推荐给内维尔两口子。
我进了屋,萨拉跟在身后。
酒吧的前厅更像个杂货铺,脏兮兮的墙边立着的几排柜子上满是罐头食品。屋里只有一个老人,正坐在吧台旁边翻看着报纸。他抬眼看向我们,我正准备说“安东尼奥介绍我们过来的”的时候,老人晃了晃脑袋,示意我们墙上挂着一道门帘。
我带头迈开步子,我俩走过门帘上了一道台阶,朝二楼走去。
我听见楼上录音机里音乐的声音,歌曲应该是《帝国之心》,终于,我俩进了一间房间。房间里灯光晦暗,有百叶窗和吊扇,红色的墙上没有一点饰品。
这里的地板是水泥的,横七竖八摆了好些软垫椅。椅子里坐着不少人,有男也有女。还有些男女成双成对地在跳舞。这里的男男女女好像都叼着烟、喝着酒。嗯,这个酒吧还应该提供有客房服务。或者,几个壁橱总该有的。
我没看见安东尼奥,倒是有一个男人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示意我俩跟着他走。他带着我和萨拉推开一道门,进入一个小小的顶层露台。露台上点着煤油灯,光线很暗。我看到这里一共有四张桌台,外加唯一的客人,他就是安东尼奥。他正喝着啤酒、抽着香烟,对着电话说着什么。
这时,他发现了我们,也就挂了电话,站了起来,微笑着对我们说:“Bienvenidos。”(译者注:西班牙语,意为“欢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