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历险记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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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要帕科带我俩去一家叫作“宝莱坞”的印度餐厅。餐厅就位于35街,萨拉正是选中了它的地段,而不是喜爱它的餐点。

帕科停好车,我给了他一百块CUC。他守在比利亚·马里斯塔的附近对我俩不离不弃,这点钱算是一点奖励。万一他起了歹心报了警,警察也会来“宝莱坞”搜捕我和萨拉。我们需要事事跑在警察前面。这还真是个智力游戏,玩起来,也算有点特殊的乐趣。

帕科的车开走了。我看了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只有十分钟了,我们必须快点赶到37街570号。如果古巴的街道就是一副“大富翁”的棋盘,我和萨拉可是刚刚走出了“监狱”。嗯,希望我们能在37街抽到两张好牌:顺利前往卡马圭,轻松拿到六千万美元。

我和萨拉默默无言地在黑暗的街道走了一阵,还是她先开了口:“上次来古巴的时候,我也去了比利亚·马里斯塔监狱……那个地方就是魔鬼的心脏所在。”她还表示,“世界需要知道这一点。”

“好吧。”可是,也不知道世界,或者说美国的公众和政界,在不在乎这一点。两国的外交谈判正在进行,他们可能不想见到这样的裂痕。当然,要是我们真掌握了那十七个人的具体姓名,事情肯定不大一样,那可是一个大新闻。就听萨拉的吧,我们会知道得更多的。

37街到了,570号就在昏暗街角的尽头,我俩朝着房子奔了过去。我从挎包里掏出手枪,藏在了T恤的下面。

车库越来越近。我发现,路灯闪烁的阴影之下,好像有着什么动静。570号马上就要到了,我们也看见了一个坐在椅子里的男人,他就坐在车库的铁门旁边。我和萨拉齐步前进,音乐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嗯,那是《两朵栀子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

我们在男人身前的几英尺之外停下脚步。他抽着雪茄,还喝着一杯布卡内罗。人行道上的那个老式收音机就是音乐的来源。男人听着音乐,看样子非常沉醉。萨拉主动问候了他:“Buenas noches。”

他转过头看向我们,同时回了礼:“Buenas noches。”

男人年纪很老,头发是白的,脸上稀稀拉拉的胡须也是白的,湿漉漉的背心上沾满了汗水和酒水。墙边还支着一根拐杖。

老头吸了一口雪茄,用英语问我俩:“你们在找什么?”

萨拉回答:“陶器。”

他点了点头,“那你们来对地方了。”

嗯,我们身在异国他乡,眼前这个地址又是在墓地那里从一个陌生人那儿得知的,走完夜路到了门口,终于听到一句“来对了”,感觉总是不错的。

老头明显是放风的,他抓过拐杖,往铁门上重重地砸了三下,然后又告诉我们:“进去吧,他们等着你俩呢。”

嗯,这里的安保措施还真有科技含量!我带头迈开步子。经过老头儿身边的时候,他用拐杖敲了敲我的肚子,说:“这玩意儿就不需要了吧。”我知道他指的不是我的肚子,而是那把枪。不过我不打算把枪拿出来。我想打开车库的那扇生锈的铁门,门却只是吱吱嘎嘎响了一阵。萨拉跟在我的身后,老头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拉门闩。”

她拉开门闩,我走进了昏暗的车库,里面一片昏暗。过了短暂的一刻,眼睛总算适应了屋内的环境,我也确认这里真是车库或者汽修间,消声器、排气管、引擎盖、车门……各式各样的汽车配件堆了一地,几支乙炔焊枪摆在工作台上。天花板上垂下一根铁链,吊着一台发动机。看着它,我莫名想到了《德州电锯杀人狂》里的画面。要不是身上带着格洛克,这个地方真有可能吓破我的胆。

房间尽头似乎有人在动,很快,我就看见两个男人朝着我俩走了过来,一个人用英语向我们表达了问候:“欢迎来到奇科汽修店!”另一个则一言不发。

萨拉向他们迎了过去,同时也挡住了我正面面对的路,她和他们握了手,又用西班牙语聊了几句什么。我只能负责断后侦察了。这个地方还真不小,我仔细瞄了瞄车库里的阴暗角落,发现有几台汽车。嗯,它们可能就是我俩前往卡马圭所需的交通工具。

萨拉带着她的两个新朋友走了过来。经她介绍,我认识了奇科,他五十来岁,衣着邋遢,手上的油污应该是刚刚才擦掉的。年纪较轻的那个人叫作弗拉维奥,他穿得很干净,长相也很英俊,只是好像在为什么事情而紧张不安。遇到紧张的人,我不觉也有点紧张起来。

奇科问道:“我这儿给你准备了一台车,你给我的十五万比索准备好了吗?”他的英语很好,几乎算得上完美。

我想到了萨拉的叮嘱:跟古巴人谈话,总要表现得机灵一点,于是我说:“我们这笔交易得到政府许可了吗?”

他笑了。“他说得没错,你这个人还真有幽默感。”

“谁说的啊?”

他没回答,只是带着我和萨拉穿过车库,走到一台老旧的别克旅行轿车的旁边。弗拉维奥一直待在我们的后面。

“看看这车,真是个美人!”奇科说。听那语气,他好像在迈阿密的二手车市场干过一段时间。“她就像一块奶油泡芙,还代表了一页历史啊。”

嗯,其实我觉得这车更像一坨废铁。

“车是1953年款的公路大师庄园旅行轿车,是我从米拉马尔一个老太太那里弄到手的。她的老公在1959年被捕了,打那以后,这台车她只在周末才会开上一开。”说着说着,他笑出了声。

这故事真瘆人,有点像电视剧《阴阳魔界》某一集的剧情。

我问奇科:“这玩意儿跑得动吗?”

“跑得可快了,就跟兔子一个样。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萨拉和我放下了背包,凑近了那辆别克。汽车最近刚刚喷了黑漆,不过木镶板依然保持原貌。木镶板上好像还有白蚁啃噬过的痕迹。别克车的铬质商标满是划痕,坑坑洼洼的,车窗玻璃倒是没破。车的前后大灯同样完好无损。我问奇科:“车牌是以谁的名义注册的?”

“还是那个老太太的。”他又补充说,“没人会在意车牌的问题。”

我没接话。

他给我打了保票:“先生,这里不是美国,警车上面没有查验车牌的电脑设备。”他还让我放心,“警察不会拦住你们的。”

嗯,小说里面,这种话总会招来相反的结果。

我往车库里扫视了一圈,问:“这儿就没有新一点的货色了吗,比如红色的保时捷敞篷车?”

“你要再出十万比索,我可以给你一辆跑了十年的本田思域。但是他们跟我说了,你需要一台旅行轿车,货车或者SUV也行。”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说了,你有好些东西要装在车上。”

显然,旅行轿车可装不下那十来个旅行箱。

“什么东西啊?”

“我怎么知道?”他打开引擎盖,“看看这台发动机,知道它是什么来头吗?”

我朝引擎盖下瞟了一眼,说:“不知道。你说它是什么来头?”

“这是珀金斯牌九十马力的船用发动机。我可是给这台车来了个彻底改造。”奇科笑着说,“我拆了一台苏制军用吉普的悬挂,又用起亚的配件改造了转向器。变速箱是现代的,以前已经用过五年了。减震器本来装在一台雷诺大卡车上面。盘式制动器还是奔驰上卸下来的呢。”他对我说,“所以,我们才把它叫作‘车中的弗兰肯斯坦’。”

“是因为它随时可能害死人吧?”

奇科哈哈大笑,又对萨拉说:“他这人真风趣!”

萨拉没有说话。

我看了看轮胎,问:“轮胎怎么样?”

“在古巴,新轮胎还是买得到的。车上的四个轮胎都是固特异牌,墨西哥进口的,花了我不少钱呢。你俩千万不要对着它们踢踢打打啊。”

“有备胎吗?”

“小心别把现在这四个轮胎弄破就行了。”

奇科打开驾驶室的门,说:“这里面都是别克原装货。”

“我发现了。”

“但是不好意思啊,车里面的灯不能用了。”

“没关系。”

他坐到方向盘后面,踩了踩刹车,问:“刹车灯亮了吗?”

“亮了。”

他又试了试转向灯和大灯,它们还都能用。他发动了引擎,嗯,启动那一下子的声音听起来还算不错,只是不知道一台九十马力的发动机怎么拉得动这个庞然大物。

引擎不太响,奇科也不禁嚷了一句:“咕噜咕噜的,就跟小猫咪一个样。”

“我能试驾一下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先付钱。”他试了试雨刮器,又摁响了喇叭,大吼道,“有些时候,你们就需要像我这样按一下喇叭,吼一句‘喂,把你那头驴从我跟前赶开’!”

奇科真是个戏疯子,不过,他也是我在哈瓦那见到的最快乐的人。

他关了引擎,溜出汽车,“好了。车钥匙就在这里。油是满的,不过油表上的刻度还是零。车上的仪表都坏了,好在你们也不需要。收音机还可以听,只是里面的二极管有点松,路上颠簸一点就没声了。到时候,你照着它捶上两下就好了。车上还有个点烟器,也是能用的。”

“空调呢?”

“空调在那台本田思域上面呢。”奇科又笑了。

嗯,我和奇科的玩笑储备都慢慢地有点见底了,我于是看向萨拉,她也朝我点了下头。

我问奇科:“能再便宜一点吗?十五万好像贵了。”

“这车再修一修,可以卖到五十万呢。想想吧,这些宝贝儿车在底特律出厂的时候也值六十万。在我这儿,你只用十五万就能把她领走。”他又说,“这十五万可是含了营业税及维修费的。”说罢,他再一次哈哈笑了起来。

“好吧……车我们买了。”

“美人是你的了。”

“嗯。”我觉得它更像弗兰肯斯坦的新娘。

“去我办公室吧。”

我和萨拉跟在奇科后面,穿过了他栖身的这个洞穴一般的小天地,来到一张桌子的旁边。

弗拉维奥呢?他好像消失了。

奇科把桌上的啤酒瓶和咖啡杯扫到一边,“一共是十五万比索。油箱里的油就算我免费送你们的。”

萨拉打开肩包,取出好几捆五百元面值的比索。她和奇科很快点起了钱。

好吧,我们有车了,但愿我们能开着它抵达卡马圭。可是,我们在那边没有落脚容身之处,也不知道谁才是接头人。奇科好像也不会是那个告诉我们这些情况的人。也许情况都掌握在弗拉维奥手里吧。

事情的进展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其实,来到古巴之后,就没有一件事情合乎我的预期,我甚至没想到,自己用来赶路和装东西的座驾居然是一台旅行车。

萨拉和奇科准备把那笔差不多相当于六千美元的比索再次清点一遍。我不禁想:剩下的那些比索,还够不够从卡马圭的接头人那里换来一台卡车?要装着萨拉爷爷那十几个大箱子前往卡约吉列尔莫,我们真的需要一台卡车才行。看着奇科这间神奇的汽修铺子,我不禁有些纳闷: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叫奇科给我俩准备一台卡车呢?要知道,神通广大的奇科完全可以用乐高玩具装配出一台十六对轮子的大卡。嗯,蹊跷之处不止于此:我还想知道到底是谁向奇科透露了我风趣幽默的特点呢。

他俩点数完毕,我们又握了一次手,奇科把所有的比索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问他:“这台车不用注册吧?”

“只需要一些纸质文件,也就是钱,就行啦。”

“好吧。”看来,车险合同和车检贴纸肯定也不需要了。好消息在于:在这儿买车不需要留下什么白纸黑字的凭据。如果去了汽车租赁行,情况肯定不一样。如果我们选择打车或者叫专车,司机可能拨一下手机热键就和警察联系上了。这里只有奇科,当然还有弗拉维奥,我觉得,他们两个都还信得过。

奇科找出三个干净的玻璃杯,给每个杯子都斟了一点白朗姆酒。我们碰了杯,“祝贺本次交易成功。”

奇科瞥了一眼藏在我T恤底下那个鼓鼓的玩意儿,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一台车,还不知道你到底要去哪里,我也不想知道这些东西。他们告诉我,你们都还值得信任。万一你们被警察拦住,肯定会忘掉这台车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先生。只要你不说,我就不会说。”

他看了看萨拉,她跟他讲了几句西班牙语,他又点了点头。

随后,奇科向我们道了晚安,走向一台老旧的“哈雷”。他一脚发动了摩托,朝着车库大门驶去。

弗拉维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适时地打开车库的门,正好让奇科和他的座驾从车库中冲了出去。

其实,我都不清楚这里的主人到底是谁。弗拉维奥关上车库大门,又锁好了门闩。

我看了一眼萨拉,自打今晚进了屋,她的话一直不太多。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发了,不过,我们首先还得拿到卡马圭那位接头人的相关信息。我猜,弗拉维奥就是负责提供信息的人,可他只是走过来告诉我们:“有人要在这里和你们见一面。”

什么人?问这个毫无意义。我只对弗拉维奥说:“什么时候见?”

“马上。祝你俩好运!”

我本来觉得他该走了,没想到他停了下来,看来弗拉维奥还想喝上一杯。萨拉对他说:“谢谢你今天来这儿。”

“马塞洛本想自己来的,可是,最近他们把他盯得很紧。”

“那就下次见吧。”

“他托我问候你。”

“也麻烦你代我问候他。”

他祝我俩晚安,然后就转身朝着大门走去了。

嗯,我又有那种局外人的感觉了,就像被某个女人带去见她的家人,不料,她和他们聊来聊去,都在聊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和我不知道的事,而且,他们就是不谈那个躲在阁楼里的怪叔叔的身份。

我问萨拉:“他是谁啊?为什么要来这儿?”

“他来这儿是为了保证我们和奇科的这笔买卖能够顺利完成。”她又补充说,“奇科刚刚加入我们的组织,警察还不了解他的底细。”

“看他那样儿,一旦落到警察手里,分分钟就会跟个鸡蛋一样吓得粉碎。”

她没接话。

我看了看表,发现我俩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十多分钟。我接受的训练告诉我:一旦和当地人达成交易,我们必须立即离开会谈地点。可现在我俩还得等人。等谁呢?没准儿等来的是当地的警察呢。

我又把整个车库认真扫视了一圈,以确定这里有没有什么侧门或者后门。而后我跑向前门,拉开门闩,发现把风的人仍然留在原地,他还在喝着啤酒,收音机里放出了吉他独奏的声音,那音乐很不错。我关好门,又给门上了锁。

嗯,门闩和老头儿可防不了警察,不过,这两样还能给我和萨拉争取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走回到萨拉身边,她正盯着我俩的那台新座驾。我问:“现在到底要干什么?”

“我们在等人。”

“什么人?”

“我不清楚。”

“又是什么人告诉奇科我们需要一台旅行轿车?谁又跟他说了我很幽默?”

“是爱德华多。”

嗯,并不是萨拉回答了我,答问者就是爱德华多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