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洗漱完准备上床时,看着窗外的圆月有些兴奋。他对我说,好像去年中秋的月亮都没今天大。我想不起去年中秋有什么月亮,因为来这里这么几年里,我就忘了世上还有什么中秋节。王海深有些酸了,摇头晃脑地背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江上明月共潮生。”他说:“这样的月光,如有佳人陪伴,在平静的湖上共赏圆月,那才是神仙的日子呀!”
我们就起哄,快去把他娇小可爱的外语妹妹约出来吧,在这样的月光下好好浪漫一下,吸收点日精月华,肯定会生个神仙后代。王海深一脸情深地望着清水似的月光,听着风把树叶刮出铃铛似的当当声音,说:“我真的该去把她引出来,去江边散散步才回来睡。”
我们就笑得合不拢嘴,掏出手机要给他的外语妹妹打电话。他扶在窗前,说:“打吧,她的手机号码我都不清楚,你们还清楚吗?”
朱文说真有女脱朝我们这儿来了。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又缩了回来,一脸尴尬地回到铺上。他看着我,有些神秘地说,是找你的。
窗下真有人在喊我,声音很脆,摇铃似的声音合着树叶的碰撞声钻进我们的窗户:“喂,新疆人!同学,帮我叫叫新疆人!”
王海深看着我们,问:“你们谁是新疆人?”
朱文推了我一下,说:“喊你呢?还不快去。”
王海深看着我,一脸的疑惑,说:“你怎么会是新疆人?”
陈阿芸看了一段《挪威的森林》中的文字,大声地读了出来:“在寂寞而苦闷的夜晚,我时常反复读你的来信。外边来的东西大多使我感到惶惶不安,而你笔下你周围发生的一切给我心灵莫大的慰藉……”
杨彩俊就伸个长长脖子,对下面的人说:“等一下,新疆人在化晚妆呢!”
我就一掌朝他的脸上揍去,说:“去你的,嚷什么!我与她没任何事情。”杨彩俊捂住打痛了的脸,连呼重色轻友。
我穿好体恤,下楼去。一脚踏进冰冷的月光时,树林里的风哗啦啦摇响起来。乔愉吓了一跳,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我站在月光下,影子拉得很长。树的影子与我的影子是一个颜色的,深邃的蓝。乔愉走过来,站在我的对面,脸颊在月光下柔和得像是冰水浸过的瓷器,眼睛很黑很亮。我却闭上了眼睛,不愿意掉进她清水似的眼睛里。
她说:“多好的月亮呀!”
我说:“比去年中秋的月亮还大。”
她说:“去年中秋下雨,没有月亮。我们是在寝室吃的月饼。”
我笑了,说:“你找我吧,什么事?”
她说:“想你陪我走走。月光下走,只你和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走走可以,不要太晚了。明天第一节是我选修的日本语课,要背很多的单词。我怕爬不起来。”
她拉住了我的手,朝我笑了笑,很甜的笑。说:“不会很久。我们绕着荷花池走一圈。我想感受一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个人去转又害怕,就想起找你。”
她个子不高,却很苗条。穿着深绿色的连衣裙,在月光里像一束孔雀的尾羽在水里漂着。荷塘里的水静静的,银亮的月光在伞似的叶片下晃着。花早已开过了,叶片显得很肥很厚。有蛙在叶片上跳来跳去,又扑通地跳进水里。这里的风有股淡淡的甜味,还有旁边桔林里传来的香味。蛙声虫声很吵,我拾了个石子扔进塘里,水炸开后,塘里的一切声音骤然停息下来,显得静寂极了。
我们在围绕荷塘的那条小路上慢慢走着。这路上还有几对看来也是在月光里浪漫着的情侣们,他们与我们擦肩而过,就像经过一块石头或一丛花树。情人的眼里是不存在别人的。我心里有些不安了,她勾着我的手臂时,我的脖子也变得僵硬了。我对她说,我们是情侣吗?
她很坦白,说:“不是。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
我心里有东西滚动了一下,堵塞在那里,很不舒服。我说:“我心里是有个人。好久了,我也没见到她的影儿。想不想听我讲讲她。”我想讲的是柳青,是她的极像加央珠玛的脸,还有她的瘦弱的身子。讲她的聪明与狡猾,也讲我与她在缙云山狮子峰顶的非常有趣的那一夜,还有假伴她的男友陪她回乡见父母的经历。
乔愉把我的手勾得更紧了,说:“那是你的,就让她装在你心里,别掏出来让别人的看,那会把它弄脏的。”
我就没再讲了。但放到心里堵塞着,一阵难受。
在水塘边的一张石凳前,乔愉停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卷卫生纸,撕下一块在凳面上擦拭了一下,坐下来,让了旁边拉我也坐下。我刚坐下,就听见大群的蚊子在耳边轰隆隆地叫。我说这里蚊子多,我们换个地方吧。她没动,把头很亲热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嗅到了她头发上的草香味。
她望着天上的圆月,眼里像有很柔情的东西要吐出来,湿润的。她说:“写月亮的诗,我比较喜欢海子的那首。”她的普通话也很甜,月光似的在水面**着:
推开树林
太阳把血
放入灯盏……
我刚刚才在图书馆里的一本什么杂志读到过这首诗,也跟着她诵:
我仿佛
一口祖先们
向后代挖掘的井。
一切的不幸都源于我幽深而神秘的水。
她叹息了几声,我却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叹息的。塘里又蛙声四起,月光在水里晃**着,像有无数的眼睛一眨一眨。她把我的头扳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我笑了,说:“你那样看我,就像要吃我似的。”
她眼里有泪,笑了一下,说:“我不吃你,只想吻你一下。哇,你怕什么,我又不用牙齿咬你。”
我没躲闪了,让她润滑的嘴唇在我的脸颊上爬动。她看着我,说:“在想什么呀?怎么像块木头似的。”我心内有一锅汤熬开了,沸腾着就要喷出热气来了。我搂住她,正痒着的嘴唇堵塞住了她的到处爬动的嘴唇。我觉得是在用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她的嘴,烫得她浑身颤抖了,吊住我脖子了手软了下来。她看了我一眼,我在她眼睛内看见了渴望。可我心里沸腾的热气却在看她的瞬间消退了。我说,我们回去吧,太晚了。她紧紧吊住我的脖子不松手,细腻的脸颊在我的脖子上摩擦着。我知道自己如不咬牙忍着,就会干出让我悔恨的事。我手掌抚着她的头,让她平静了一下,又硬起脖子像块木头,她怎么抚摸都没有了感觉。
当一片黑云把明晃晃的月光吞尽时,刮过的风有些冷了。我又在她的耳边说:“我们回去吧。”
她才松开了手,脸上带着神秘的笑,说:“你不爱我,哈,我一试就知道了。你对我没一点**。你不爱,对吧。”
我笑笑,没回答。她站起来,把揉皱的裙子理平,再理理乱了的头发,说:“你爱不爱,我无所谓。新疆人,我爱你就行了。哈,你是雪山是吧。你们那里就有雪山,看你的样儿,就是冷酷的雪山。我才不管雪山爱不爱我,我充满**地对雪山高呼:我爱你!就行了,满足了。哈,我是不是很现代?”
我笑着看她,说:“你够现代的了。可是,你把情感倾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值得吗?”
她说:“你以为我会一辈子倾情于你吗?别做梦了。你们男人让我学会了,不要对一个男人太痴情了。我不会从一而终的。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以后,今天是你,明天我会行走到另一处,领略另一处美丽的风景。当然,我不会忘记你,我会为你写一首诗,珍藏在我的诗集里。”
我看着她娇嫩的嘴皮上下翻动,她越往下说,我越激动,真想毫无顾忌地哈哈笑起来。她这是野鸡理论,同街头廉价野鸡的想法一个样。我说:“你说得对,刚才我们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对吧。你想写诗就写吧,我什么也没做。我不认识你,不记得你是谁。你就乖乖坐在这里等待下一个吧。”
我起身大步朝回走去。她愤怒了,大喊大叫:“新疆人,你不得好死!”
回到寝室,所有人都从蚊帐里探出个脑袋来看我,想让我给他们讲浪漫故事。我没理睬他们,跳进床铺就拉下了蚊帐。王海深跳到我床边,把蚊帐拉开说,你浪漫了那么久,还睡得着吗?
我说,别吵我,我疲倦死了,想睡了。我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理他们了。
陈阿芸在朗诵一首咏月诗,尽管月亮早就让厚厚的云团遮住了,他口中还是吐出了一轮含情脉脉的月亮。
朱文的蚊帐里传出很粗的鼾声,我能听出那是装的。他曾经对乔愉的追求,肯定让他至今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