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群落

二、年关抓鸡,捧瘸左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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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远兴,中等身材,结实健壮。他的职责是巡山护林,以防止不法村民砍伐树木。高峰林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树,尤其没有多少大树(据说都在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被砍光了),山上的树大多细小,以松、柏、杉等居多。蒲远兴有时也会上坡耕作,而且在二十余人中以他的劳动力最好。但他有一个缺陷,就是走路有点跛,而且唇上有一条深痕,乍看上去像是先天的兔唇。“我以前很标致,”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照片来,那是一张临下乡前的集体像,他指出当中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说那就是他,“现在我破了相,左脚又短了一截……”言罢未免唏嘘。

他的脚是怎么摔断的呢?那是在他刚下到高峰林场的第一年。

因年龄稍长而较为现实的李长江颇有些小农经济头脑,刚下乡就怂恿蒲远兴和他一起养了一只鸡,因为私养的鸡可以择食掉在地上的公家谷物。看着那只鸡一天天长大,两人颇为高兴。

天气转凉,很快就要过年了,年少不知愁,第一次不能回家过年似乎也未见得有多少伤感。母鸡越来越肥大,过年可以杀鸡,则肯定是一件乐事,只是二人为了在大年三十杀鸡还是大年初一杀鸡却争论了许多次,最终是坚持年初一杀鸡的李长江赢了。

那几天一直在下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得异常迟缓,偶有一阵风刮过来,那雪花更不舍得落下地,一直飞舞打旋。大雪将群山完全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连城寨的大门都被积雪封住了,一两个人根本无法把门推开。高峰岩人和寨是许多年前某地主为防范土匪而修筑的。由于人们不断将寨墙的石头拆下来做了房屋的地基,以致原本有两个人高的寨墙变得越来越矮,除正面的寨墙依然完好外,其余临悬崖的三面墙身仅剩下不到一人高,而且上面长满了茅草。茅草堆引诱得那只鸡常常钻进去捉虫子吃,而现在则因那厚厚的积雪覆盖在茅草上,变成十分奇特的形状,以至连寨墙的轮廓都几乎分不出来。

严寒使得高峰岩那长年轰鸣的瀑布也凝结为长短不一的冰柱,没有人敢于接近瀑布的上面甚或悬崖底的下面,因为四周的积水早已变得一片冰硬、溜滑,稍一不慎摔倒,恐怕不断腿也会断胳膊,就连黄狗“毛子”都不敢走过去。

在山区,通常下大雪就不必出工,更不须巡山,只有围着火坑而坐,但因燃料短缺,知青们通常早早熄火,躲进冰冷的被窝。

到半夜,蒲远兴等人被鸡的扑叫声惊醒,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黄鼠狼偷鸡?”蒲远兴先穿上棉衣抓上手电筒就往外跑,他一边吆喝一边爬上矮墙,李长江随后也跟了出去。据李长江后来说,他刚出去不久,便听到沉闷的咕咚一声,矮墙上蒲远兴原本黑乎乎的身影就不见了。李长江一身发冷,禁不住大叫:“不好了,蒲远兴摔下悬崖了!”众人被惊醒,知道出了事,点起火把,好不容易推开寨门,顶着呼啸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摸到高峰崖底。众人在黑乎乎的灌木丛中捜寻,突然李长江看见在小路那边有微弱的亮光在闪烁,原来是那只居然未被摔坏的手电筒。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血淋淋躺在地上的蒲远兴放进大背篼,当晚就背下山了,送进了宣汉县医院,他居然就此捡回了一条命。

不过,蒲远兴从此左脚就短了一截,使得走起路来永远一瘸一跛,面部也留下了永久的创痕。每与李长江吵架,就会被李长江骂“缺嘴”,幸亏年轻人生命力顽强,不仅能忍受屈辱,带着些微残疾,也仍然长成了健硕的体格,甚至能胜任去开县挑煤炭的苦差,肩挑百斤重的煤炭来回数十里山路,一样乐观面对。

祸福相依,多年后,蒲远兴以残疾为由,申请回到家乡重庆。青春已然不再,一直也无什么职业,年龄既长,似乎也未闻婚娶,但斗志犹存。每与其谈及女人,他总会将手臂曲成直角,鼓起二头肌,愣头愣脑地说:“随时准备**!”然而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建立一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