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群落

四、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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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六歲的青年,總還有些頑強的生存意誌,不願接受失敗。既然要活下去,總得給自己的思想找到出路。老一代的知識分子據說在爭做“黨和人民的馴服工具”,青年一代要爭做“革命的接班人”,要做到“黨指向哪裏,就奔向哪裏”。“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俗話被改造成時髦至極的政治口號“吃得苦中苦,方為接班人。”對於我這樣的政治歧視的對象,“接班人”之說不過是一張廉價的空頭支票。

在大規模貫徹階級路線的前夕,學校對出生於“地、富、反、壞、右”家庭的學生青年加強引導,口號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這句似是而非的口號本身,就把學生分成兩起出身工農革幹家庭的學生得天獨厚,出生“地、富、反、壞、右”家庭的學生低人一等。出身“不好”的學生被一再告誡:如果要跟共產黨鬧革命,他們就必須跟自己的不光彩的家庭劃清界限。至於怎樣才算劃清,無論是作報告的人還是對自己的布道不知所雲的老師,都沒有做出明確的解答。

同一時期,為了配合畢業教育和上山下鄉的動員工作,大小媒體還大張旗鼓地宣傳了一些知識青年標兵的事跡。這些標兵有邢燕子、侯雋、董加耕、魚姍玲這樣的全國模範,也有李敏琪這樣的地方名人。李敏琪是重慶人,父親是西南農學院的教授。不知為什麽她一九六三年沒有考上大學,卻到位於重慶市郊的九龍人民公社大堰大隊安家落戶。《重慶日報》以顯著的位置報道了她的事跡。她也到處作報告,介紹自己放棄學業、立誌紮根農村、建設人間天堂的英雄業績。我畢業前不久,她也到六中介紹了經驗。

湊巧的是,李敏琪所在的大堰大隊正是我父親一九六〇年下放勞動過的地方。那年冬天,我在父親那個生產隊住過兩天。我隻記得父親住在生產隊部一間黑暗的偏屋裏,屋裏沒有床,沒有家具,在屋角鋪了一點稻草,上麵放一張草席,就算是張床。每天下班,父親吃過晚飯不久就帶我爬進屋角的地鋪,吹熄馬燈。在黑暗中,他點燃煙,不知想些什麽。我注意到,他跟當地農民很少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