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群落

七、巴山情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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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四年劳动节,十几位一九六四、一九六五年下乡的东岳林场老知青——当年稚气未脱的半大小伙、豆蔻少女,今日已是两鬂染霜的五旬老汉、半老徐娘,值此上山下乡近四十周年之际,牵着孙女、带着家眷,在林场知青会长陈晓年率领下,集体踏上了重返大巴山之旅。

大巴山以其宽厚的臂膀,迎接了这群来自山城重庆的客人。短短几天,却情绵意长,度过了一个极有意义的“五一”黄金周。

刚抵达州火车站,迎接我们的两部车子已静候站外。文永昌,这位一九六四年下乡的重庆崽儿,知青中的秀才,现任达县教委书记。夫人刘莉娅也是重庆知青,是达县教师进修校语文教研组特级教师。他们已有了一个可爱的外孙。我们巴山之行的第一站,吃、住均由他们夫妇操办,可忙坏了我们的文书记哩。

第二天早晨,我们冒雨搭上了开往东岳乡的客车。车虽在行进中,可大家的思绪早已飞向林场,飞向各自落户的生产队……

回到东岳乡,我们见到了当年的场长袁烈孝。他头发早已花白,身体健康,声音洪亮,地道的巴山俚语质朴、亲切。听说我们即将返乡的消息后,他全家早就迎候在家门口。我们采纳了已定居重庆数十年,这次随队回乡的、土生土长东岳乡的上门女婿赵继昆的建议,依照当地最隆重的习俗,买来了鞭炮。一阵“劈劈啪啪”的爆竹声中,献上了知青们对老场长及其家人的衷心祝福。

刚见面,他竟一字不差地叫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只有女知青熊薇让我们的场长的眼力犯了愁:个头较数十年前冒了一大截不说,一头刚染的金发,还真以为是哪位知青娶的“外国女郎”呢。

在场长家,纷纷打开了话匣子,谈起林场旧事,恍如昨日。问及和蔼可亲的老社长何光前和朴实善良的林场指导员李清泰,听说他们刚过世,知青们深感惋惜,并为未能相见而万分遗憾。

场长夫人给我们端来了香喷喷的醪糟煮荷包蛋。嘿,真正的土鸡蛋哟!硬是吃在嘴里,甜在心窝!

场长在乡镇招待所特地设午宴款待了这群昔日的士兵。席间,彼此频频敬酒,互致祝词:祝大家吉祥、顺利,日子更火红!愿不久的将来再次喜相逢!

告别了老场长,我们开始了进山看林场旧址的行程。

在东岳林场旧址处,一片荒地呈现眼前,当年留下我们悲欢的房屋已不复存在。随着上山下乡的结束,四十年前的社办林场已经成为历史。

合影后,我们迈上了更艰难的行程,继续翻山越岭,去寻找孙惕菲的塞地。雨下个不停,此时我们的鞋子里面是雨水,脚在鞋里“泡汤”,地下是泥浆,行走路滑,一个个似在“扭秧歌”。幸好无人摔跤。

老天有意考验我们的意志,雨越落越大。路——其实没有真正的路,越来越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山顶。我们朝山那边孙惕菲曾经落户的沟里大声呼喊:“孙——惕——菲——我——们——来——看——你——了——”但闻群山回应,余音袅袅……我们边走边打听,终于“溜”至半山坡,在孙惕菲的自留地里找到了她的坟墓,墓碑上刻有孙伯父撰写的对联:“亦师亦母恩未报,别夫别子愿成空”(笔者注:上联以儿子雪凌口气抒怀,儿子也是孙惕菲的学生,下联从逝者孙惕菲角度表意,立意颇为新颖)。字迹上的红油漆有些已脱落。旁边是部孙惕菲的丈夫邓庭才的墓。1997年,邓庭才骑摩托外出办事,意外死于车祸。

知青陈启玉捧出早已备好的香烛纸钱。她代表女知青,我代表男知青,各持点燃的香烛向孙惕菲的墓三鞠躬。接着就烧纸。我们默默地向不幸早逝、长眠异乡的孙惕菲致以深切的悼念。愿青烟化为信使,捎去所有知青对她的问候和祝愿——孙惕菲,你儿子雪凌现在长成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工作称心,快要结婚了;女儿雪娅已经安家,有了一个小孩,日子虽不富裕,但夫妻恩爱;你爸爸八十高寿,身体硬朗,与继母罗阿姨和谐、幸福。孙惕菲,你永远安息吧!

第二天下午,知青们各自回插队“娘家”走访乡亲、旧友,归来后,又集体去双龙乡看望重庆女知青万远智。她曾与孙惕菲同队,先在大队教书,与复员军人张映才结婚后,就调至双龙乡中心校任教多年,今年初退休。她工作泼辣,为人爽快。丈夫勤劳善良,待人诚恳。他们的婚姻很幸福。女儿现在西藏电视台工作,已添外孙。万、张夫妇以丰盛的晚宴热情款待了我们。临别,还给每位知青送了一小袋自己腌制的地道农家味的咸菜。小小咸菜寄深情,但愿来日再相聚!

巴山之行即将结束,那一天,久违的太阳露出了笑脸。应重庆女知青王泽夫妇的盛情邀请,我们来到了达州市第一中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不顾身体羸弱,与丈夫唐恭忙里忙外,那高兴劲不提了!他们设午宴款待了我们。

王泽与我同学,是学校推荐的几位考四川美术学院附中同学中唯一的女生。她文静善良、为人谦和。现在学校管理电视教学,即将退休。

丈夫唐恭举止文雅,颇有学者之风,是一九六四年高中毕业奔赴大巴山平昌县的重庆知青,现教化学。悼念孙惕菲的最佳对联出自他的手笔,是文理全面发展的综合型人才。

在极左岁月,他们的家庭因所谓海外关系(父亲在台湾)在政治上遭受的迫害不堪回首。一九六九年,共同的遭遇,相似的情趣把他们紧紧相连,成为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恩爱夫妻。他们未能回重庆,而将自己的青春与才华贡献给了大巴山。

他们爱情的结晶,女儿瑕瑜现在美国攻读分析化学博士学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知青中便流传他们家教有方的故事。对女儿近乎严酷而又不乏温情的磨难教育,而今收到了丰厚的回报。女儿读小学时,体能上要求:每天清晨必须围绕操场练长跑,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常年坚持冷水浴。人格上要求:待人真诚、正直、富于同情心,一切学会自己动手。学习上要求:不争名利,但求上进。俗话说得好,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女儿从中学直到大学,体育竞赛多类项目荣获冠、亚军,均得益于强健的体魄。学习上始终处于中、上游。这次见到他们女儿的照片,容貌端庄娟秀,身体健美,像位小伙子。

在为我们送行的宴席上,王泽夫妇与大家共忆知青谊,同叙老乡情,激动、兴奋、依依不舍。易酒精过敏的韩培楚也顾不得那么多,开了戒,连抿一口酒就脸红像关公的我居然也饮了一小杯……

下午,我们踏上了返程之旅。随着火车缓缓起动,大巴山慢慢向后远去,我也渐渐沉入翩翩遐思……

人是大自然的子民。而当今“开发热”“房地产热”席卷华夏大地,本来环境质量较差的重工业城市重庆更是人满为患,大厦林立,俨然人的海洋、水泥世界。若有机会旧地重游,去风景如画的大巴山,喝一喝纯净清甜的农家井水,走一走散发泥土气息的田间小道,闻一闻禾苗花草的缕缕清香;看一看林木叠翠的连绵大山;听一听婉转悦耳的啁啾鸟鸣。与淳朴的山农回首往事,和昔日旧友展望明天,这是一种多么惬意的田园情趣、农家欢乐啊!

回望巴山悠悠岁月,我的劳动汗水在这里挥洒;我的思乡眼泪在这里流淌;我的无价青春在这里消磨……纵然失意多于顺利、困苦多于甘甜;纵然这里曾经是成千上万“狗崽子”们的“流放”之地,但却得到了宽厚的大巴山父老乡亲的同情与呵护。他们是老知青真诚的朋友,他们是大巴山真正的脊梁。

历尽沧桑的大巴山岁月,那是我人生充满酸甜苦辣的一笔宝贵的精神食粮!这就是为什么我返城多年却几度重游大巴山的缘故,仅仅以“怀旧”二字远远不能概括我对大巴山的情怀。

直到今天,我最爱听的歌曲还是《回延安》《再见了,大别山》,因为它**充沛,寄托了浓郁的乡情!我最爱拉的二胡曲还是《喜送公粮》《喜唱丰收》,因为它旋律优美,展现了田园的风光!

今生今世啊,剪不断的大巴山缘,割不断的大巴山情!

再见了!大巴山——我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