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群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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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一九六八兩年多裏,整個林場處於無政府狀態。我們變著各種戲法混日子,仍然常覺百無聊賴。我帶回來的十多本書成為十分珍貴的精神食糧,朋友們相互傳看,有時聚在一起討論,常常會因理解不同而爭得麵紅耳赤。因為書少,就看得仔細;有爭論,往往會重看。那正是一個批臭“真、善、美”的時代,我們手裏的這些書被視為“封、資、修”的垃圾,屬於收繳之列。而我們卻反其道而行之,深深地浸**在這些文學名著中,孜孜以求真、善、美。這些書像甘露一樣滋潤著我們荒蕪而粗糙的心田,幫助我們認清現實,為我們形成獨立思考的人生起到了奠基的作用。

當然我們也想盡其他辦法收羅書籍。記得有一次路過七裏公社,幹部們被當地的造反派攆得雞飛狗跳,“此地空餘黃鶴樓”,我們從一隻文件櫃裏翻出《巴金文集》《茅盾文集》十數冊,如獲至寶。《魯迅全集》也東零西碎地收集齊了。

秦老師給我留下的幾何題,我想了多次也沒能解開,但是又不願服輸,不時地翻翻數學書,後來終於解出來了。數學畢竟是美的,我有時也做做題消遣,這為我後來考入理工科大學埋下了種子,當初卻純粹是玩玩而已。

萬源的老朋友鄧鵬曾經說過,我們這群十五六歲上山下鄉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是朋友、農民、生活、書籍作為我們的老師,幫助我們完成青春期教育的。——誠哉斯言!

秦老師與我隻見過兩麵,但是他對我的影響遠勝於讀初中時那些多年對我耳提麵命、喋喋不休的政治老師和語文老師,大概秦老師自己也沒料到這一點吧。秦老師的氣質、他的始終憂鬱的神情、屋子裏隨處可見的書、寄給我的數學書及附筆的便條,乃至自製的燃爐以及幫助我“竊”書,在那個渾渾噩噩的年代裏對我的靈魂有著尖銳的觸動和啟發,使我自覺或不自覺地模仿他的生活方式。對於這樣一位對我影響極大的老師,說來慚愧,我連他的大名都沒記住,隻記下姓秦。另一方麵,我在想,秦老師不大可能記得住我吧?在他眼裏,我隻是萬千知青中普通的一個,並沒有著意要影響我,他那時實際上是相當消沉的。如果我這篇文章能夠刊布,而秦老師又能讀到,且從記憶中捜尋出來我,那將是何等快意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