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队是一个高山队,有七个生产队,四个地处丘陵,三个在山上。村小就坐落在四生产队,坝下的人习惯说小学在山上,山上的社员都说学校在山脚。就近的孩子上学一般走三五里路,山上几个队的孩子要走十几里路才能到校。
我班上有十二三个孩子和我一样,都住在山上。每天九点钟上课,但有的孩子十点过都还未到校,一般我不太责怪他们,不是放任自流,而是明了其因。我插队落户数年,深知这些孩子并非如城市里的孩子贪睡、贪玩,他们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在家中都要干许多农活的,看那一双皲裂粗糙的小手就足以证明。天一亮,大人上坡干活,这些孩子就得起床,头不梳,脸不洗,喂有牛的赶牛上坡放牛,没有牛的打柴或割猪草。大一点的尤其是女娃娃便在家哄着弟妹做饭,直到大人早上上坡回来,才匆匆往学校赶。可以说这些学生到校的早晚与否同大人们收早工的时间有关。孩子们放学后仍然干着那些力所能及抑或不能及的劳动,学习对他们似乎都成了附属。正因为如此又加之当时的教育背景诸多因素,有的孩子根本不能进入三年级学习状态,上学多年后知识水平仍停留在小学一二年级阶段,实在无能为力。
山里的孩子一看就能辨认出来。一般穿着破旧,打光脚,走到哪儿都怯生生的,不苟言笑,不如坝下孩子活泼。但他们心里一样渴望学习,一样想掌握知识、开阔眼界,所以能到学校读书,这些孩子还是很愿意、很高兴的,十多里山路跑得比大人还快。在学校,他们很开心,只是冬天对这些孩子来说显得有点残酷。多数孩子穿得单薄或破烂,脚上能套双破旧的鞋子也就不错了,有的还打赤脚,脚跟开着裂口,皲裂的手上长着冻疮,红肿得像根胡萝卜似的。实在感到寒冷的孩子竟提着烤火的“灰笼”进课堂,这情景坝下学校是看不见的,也不允许。遇到下雨落雪,山路还好走点,但靠地边、田埂的土路那真是泥泞难行,我都曾不止一次地踩进水田,一双统靴装满泥水,何况小孩。因此每学期总会有好几起孩子摔到田里的事,弄得连后脑勺都是泥。至于山雾或雨水浸湿衣裳那就太平常了。上学这样艰难,今天城里的孩子是无法想象得出来的。
这些山里孩子年龄不大,醒事却早,知勤奋,能刻苦。班上有几个孩子(罗桂英、冯忠明、张xx),家里人口多,劳力少,缺吃少穿,住着四面透风的破房,属典型穷困家庭。为帮家里干活,白天没有时间做作业,只能在夜晚的油灯下看书、做作业,从没耽误一点课程。学习刻苦,在班里还能辅导学习差的同学,成了我的好帮手,为其他同学树立了好榜样。我喜欢这样的学生,偶有不是之处也不过分为难他们。
有次在和这些孩子交谈中我故意问:“你们这样努力学习,今后想干什么呢”?“上大学”“到城市去工作”“像你们知青一样当个城里人”。有的干脆喊道“当个脱产干部”。我说:“农村不好吗?”“好啥子哟,好造孽!”这样的回答让我多少有几分失望,没有一个想当“有文化的新农民”,似乎最低的标准也得当个“脱产干部”什么的。但我有时也诘问自己,难道我从大城市上山下乡有了今天的境况,也是我心想的当“有文化的新农民”吗?答案是否定的,如果不是拖儿带口或者“贯彻阶级路线”,也许我早回城市了。我的想法其实和孩子们一样,都渴望改变命运。孩子们的心灵是纯真的,不加任何掩饰,这就是他们的心声,想离开山沟,远离贫穷,因此才来读书,就这么简单。如今成千上万的农民背井离乡进城打工,不就是想摆脱贫困、过上更好的日子吗!他们中间一定有那些山里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