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群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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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山里喷出的是摧毁一切的熔岩,从地泉里涌出的是赏心悦目的浪花。二者之间的天壤之别,无疑是来自形成它们的自然、地质力量。

青少年时代是一个人形成价值观、世界观的关键时期,但令人痛心的是,这些老知青们当时所受到的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却与他们过去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驰。不用说法律法规遭到肆意践踏,千百年来人们所遵从的道德准则,也都被无情地粉碎了,他们所面临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混沌世界。可是在《无声的群落》这部长达五十多万字的回忆录里,却处处洋溢着真善美的道德力量,读来令人**气回肠。大巴山老知青所独具的自尊、自强、克制、宽容的人格魅力究竟来自何方?是什么因素和动力帮助老知青们将被粉碎了的道德准则“重新排列组合”,并且历经劫难而不改初衷?从老知青的文章中似乎可以找到部分答案。当今正在研究“未成年人”素质教育的,包括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方面的人们,如果都能认真地读一读《无声的群落》,或许可以从中得到不少启发。

家庭的温馨和良好的教育,几乎是《无声的群落》作者们对青少年时期最美好的共同记忆。他们的父母尽管被极“左”路线强加了种种罪名,但骨子里却是忠厚善良、安贫守道的爱国知识分子。他们竭尽所能以自己孱弱的身躯,为孩子撑起一片蓝天,让他们也能享受到知识的阳光和雨露。他们把苦难咬碎了吞进肚里,让孩子也能与同龄人一起进取、欢笑。当孩子们被诱导要和他们划清界限时,默默地忍受这一切,为的是让孩子不要误解党、误解人民。

老知青们能够历经磨难而绝处逢生,除了有来自家庭的良好教育外,也有过去在学校打下的知识基础;有他们坚持不懈的刻苦自学;有受过伤的心灵,对真善美更加敏锐的感受和渴求,比如对于曾经同情、帮助和教导过他们的人,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色,一刹那的表情,他们都牢记在心底,逾数十年而不忘。而更重要的是,下农村的经历虽然没能让他们“脱胎换骨”改变出身,却让他们汲取了来自人民、来自大地的力量,从而坚定了做人的准则和信仰。

许多文章真实地记录了这些孩子被城市抛弃到农村以后,农民们不仅以地母般宽广的胸怀接纳了他们,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给他们补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有不少文章都写到农民自己一家吃粗粮、喝酸菜汤,却把稀缺的口粮、蔬菜无私地捐献出来,让知青们顺利度过尚不能自立的艰难日子。乡亲们甚至还关心老知青的婚姻大事,想给他们“说媳妇”,让他们在农村安家乐业。有位被老知青们誉为“天下难找的大好人”的公社社长,对他们如亲人般的关怀,像那“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点点滴滴镌刻在他们心间。“每次相聚,回首往事,我们都会想到老社长,谈到老社长。”老社长去世以后,老知青们还集体返乡替他扫墓(《不能忘却的纪念》)。在老知青任宗景所在的小煤窑要用拈阄来决定谁去“捅桶子”(桶子即积满地下水的废煤洞子,一旦桶壁不小心被捅穿,成百上千吨的水就会破壁而出,后果不堪设想)的时候,老煤工却作出了一个令他甚感意外的决定“今儿晚拈阄,知青在外,这是大家都同意了的。”任宗景不服,老煤工不依“让你拈阄,咱还有人味儿么?”这句充满了“人味儿”的话,让任宗景这个男子汉“热泪夺眶而出”(《云深不知处》)。相信这些被任何暴力都摧毁不了的人间真情,将伴随着《无声的群落》的不朽文字,相传到永远。

与后来下乡的知青不一样,老知青是在农村经历“文革”这场灾难的。“文革”对于他们的家庭和本人都不啻是雪上加霜。在“文革”动乱中,他们也曾参加过“大批判”(《关于“阶级斗争”的回忆》),也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上山下乡四十年祭》《巴山冤魂》),甚至还无辜地蹲过监狱(《狱中奇遇》)。但他们在大巴山那个特定环境下,在山区人民的感召和知青之间的相互影响下,再一次校正了自己的生活坐标,完成了自己教育自己的又一次升华。初中毕业就被迫下乡的知青老柯,在农村经历了风雨,上调回城通过了成人自学考试后,来到父亲当年劳改的农场。从一个幸存者那里,他得知了毕业于复旦大学的父亲,在大饥荒时期活活饿死的悲惨情景,却作出留下来在农场教书的决定。他从自己的家庭悲剧得出的思考令人振聋发聩“老知青的经历和生活感悟折射出当代中国人沉重而曲折的脚步,敢于正视和回顾那种沉重与曲折,后继者的目光才能洞穿五千年封建沉淀的迷雾,进入现代文明社会,走上富强繁荣之路。”(《魂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