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群落

挑粮·放夜狗·捉田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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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宣汉的第一年里,每人每月由国家供应三十斤粮食,两块钱零花钱,十天一次休息,而且,自种的粮食不交公粮统购,这种待遇在山民眼里,无疑就是共产主义了。但对刚经历三年自然灾害不久,正处于青春发育阶段的我们来讲,劳动量大,食量大,油荤和副食少,这点粮食是不够吃的。公社的领导发动各大队给我们送来了一些咸菜和粗粮,接济不上之时,我们也会到一些相邻的大队去求援。

记得有一次,我们全体场员去九大队背菜,刚要走进一个大院的时候,一只狗对着我们冲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王飞将身子一蹲,两手往前一推,仿佛太极拳中的什么招数,只是动作十分僵硬,滑稽,谁知这条狗竟吓得退了回去。我正待要笑出声来,走在队伍最后的刘建华突然往前一蹿,右手顺势将我向后一带,我回头一看,一只花狗几乎已碰到我的脚后跟,情急之下,我一边转身一边脱下背篼,正好将花狗紧紧単在了背篼里。我紧紧地压住背篼,全身不停地发抖,花狗在背篼里拼命地用头顶,用爪抓,叫声也由凶变得凄厉。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太阳穴像要炸开一般,僵持了十多秒钟,直到狗的主人到来我才肯松开。进到屋里,大家看着我惨白的面容大笑不止,我则愤愤地说:“要是大革命时期,建华肯定当叛徒!”建华笑着争辩:“我也是情急之举,绝非有意作为。”

国家供应的粮食要到土黄区粮站去挑回来。这个任务起初是由老场员们担任,后来他们很快发现,徐业、刘元芳并不比他们逊色,在穿心店休息一阵之后,二人不用打杵,袋不沾地,竟能一口气将百斤担子挑回场里。这在当地人看来十分神奇。慢慢地这繁重的工作就转变为知青们的专利了。我却把这个工作当成了极好的锻炼机会,从第一次挑七十斤开始,渐渐地增加,到供应粮即将完结时,我这个身高一点五米的个头,也能跟在徐业的身后挑上一百斤粮了。在穿心店休息时,徐业感慨地说:“我这么大的个头挑一百斤,你这么小的个子也挑一百斤,真不好意思。”我说:“你比我挑的次数多得多嘛,我也是以你为榜样才拼出来的。”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将徐业的话当作最高的奖赏和最高的荣誉来看待。

山村的夜晚是最乏味的。收工之后,男人们料理一下自留地或者劈点柴火,修修农具;女人们煮好饭,喂过猪之后,一家人吃饱饭,围着火坑坐一会儿,洗了脸、脚,便上床睡觉了。院子里,只有我们耳场的火坑烧得最旺,烧得最大。全场除了几个老场员常到队长家去坐坐,王飞爱缩在被窝里看书,刘元芳喜欢摆弄半导体收音机而外,其他人大多围着火坑坐满一圈。我们在这里记住了二十四节气和许多农谚,学到数不尽的劳动和生活的常识。大家的思想和感受都在这里汇聚,彼此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汇聚。场长和指导员也常跟我们讲述部队生活中的一些往事,记得我们曾经惊讶地发现,为什么指导员大多讲的自己立功受奖的故事,场长却每每回忆起自己在部队调皮捣蛋的趣闻。有时无聊了,便有人讲起了鬼怪神狐,直听得我们背脊发寒,不时回头望一眼虚掩的大门。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徐业的杰作。他将一条打死了的乌梢蛇去掉头后,颈尾相连扎成一圈,冷不防戴在了徐明珍的脖子上。当徐明珍摸到这冰冷的项链,看清是何物时,惊叫着直往火坑里跳,打翻了热水罐,烫伤了左胳膊,几天不能上工。为这事,徐业可没少挨领导和哥哥的责骂。

若是天高云淡,月光皎洁,李安奎和向泽洪就会提把带钩的长矛,带那条白毛无尾的猎狗“滚子”到山里打猎,山里俗称“放夜狗”。说来也怪,就凭这样的装备和条件出门,倒是经常有所斩获,什么“拱猪”呀,“围子”呀,常常成为我们的盘中餐。后来,克诚成了最忠实的追随者,以致李安奎参军离场后仍将“滚子”留给了场里,成为袁克诚的宝贝。白天带出去上班,吃饭时先盛给狗儿,有空就逗着玩。偶尔还一个人对着“滚子”讲老半天话,也不知狗儿听懂了没有,只是看到那狗坐在地上,歪着脑袋,不转眼地盯着克诚,样子十分好笑。“滚子”全身白色,脊背上一溜长毛,粗壮的嘴筒,高大的躯干,极善奔跑,就像一头缩小了的北极熊。有一次我们带它去参加两个大队的选民大会,邻近大队的七八只狗迎面向我们扑来,“滚子”冲上前去,登高怒吠几声,那群狗竟吓得呆在地上,不敢动弹。有了“滚子”护驾,我们再也不必担心受到狗的袭击了。

尝惯山中的野味,馋嘴的年轻人又想到了吃田鸡。山民们是绝对不吃青蛙的,我们看到田里那么多肥肥的青蛙,就有人提议:搞一餐“百鸡宴”如何?趁到塘里挑水浇地的机会,我们一边挑水一边抓田鸡,还不时为抓到个大的田鸡而欢欣鼓舞。刘建华运气不错,抓了只大田鸡捏在手上,一边挑着满满的水桶疾走,一边叫嚷:“快看这个田鸡王”,话音刚落,到被水泡滑的田坎上,连人带桶摔下了几米深的山沟。大家吓了一跳,都投过来关切的目光。只见刘建华从山沟里慢慢爬了上来,水桶摔得稀烂,全身淋得水湿,唯独有一件事未忘记一手里仍然紧紧地抓着那只“田鸡王”。吃午饭的时候,徐业笑眯眯地从盘子里捡了一只最大的田鸡,送到了刘建华的碗里,以嘉奖刘建华的敬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