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群落

字体:16+-

一九七〇年冬,在农村生活了一年后,可能因为表现好且同生产队干部关系较好的缘故,我和陈和威,还有卢铿等几十名知青一同被推荐到当地一所大型炼铁厂工作。

一九七一年秋,姐姐被草坝公社小学借调去当代课教师。姐姐长得不漂亮,但还算端庄,眉目间透露出城市女孩的温和;衣着朴素整洁,白色或者粉色的内衣小领反衬着灰蓝色的外套;她语速快促,似乎总想急于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时脸颊通常红扑扑的……在这里,她认识了四川师范学院毕业的数学教师唐开俊。在这之前,她还有两次“恋爱”,对方都是高中时期的同学,但都很短暂。遗憾的是,直到她去世,她和唐老师都未成婚。

一九七二年暮春,听说姐姐病了,是腹泻,长泻不止,继而便中带血。我赶到草坝公社,她显得十分憔悴,但还在坚持上课。她在初中班代课,教数学。老师们说她讲课深入浅出,教学中贯穿了华罗庚的“列举法”,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她一堂课要上厕数次,但学生们很懂事,教室里安静极了。即使病得如此严重,她也没有请过一次病假,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离开,这个岗位就不是她的了。

当时,万源县境内正在修筑襄渝铁路。我带她出山看病,在罗文场附近一个“民兵团”(筑路民工队伍)的卫生所里被诊断为“阿米巴痢疾”。于是,我们松了一口气,写信给重庆的妈妈。两天后,我也回工厂去了。

入冬,姐姐托人捎信给我,说仍然便血不止,吃了很多“鸦弹子”(中药,味苦,治“阿米巴痢疾”的特效药),仍不见效,妈妈来信要求迅速返渝治疗。我第二次赶到草坝,她已无法上课,便血呈桃红色,人极度消瘦。学校领导和老师催促我们尽快出山治疗。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在叨念着班上的学生:明年就要报考高中了……那天夜晚,狂风呼啸,窗纸和户外的大树呻吟了一整夜。我眼睁睁地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整夜不能入眠。第二天早晨,我们搭乘一辆货车,蜷缩在车厢的货堆上,迎着大巴山无情的乱飞的雪朵出山了……后来,我在炼铁厂子弟校教书的岁月中,曾有好几个陌生的年轻人来看我,说是刘嗣阁老师的学生。我知道,他们还念记着我姐姐。

拿着学校的介绍信,在万源县城里知青朋友的帮助下,没费多大周折,姐姐住进了万源县上医院。三天后,一位女医生拿着化验单慎重告诉我,姐姐腹部有包块,疑是肿瘤,要尽快赶回重庆大医院检查治疗。当时,对于血气方刚的我,尚未把这个包块放在心上,以为只要回口到重庆即可治愈;对于疾病带给人体、带给家庭、带给亲友的痛苦和影响,还没有经历过、没有承受过;对于政治歧视以外的打击还没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