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里,我和金秀都处于一种偷偷摸摸接触的状态中,有一种做贼的感觉。社办茶场提倡“三年不谈恋爱,五年不结婚”,谁谈恋爱都会被人家说长道短,就像犯了罪一样。同场的两个知青因为恋爱,女方怀了孕,受到了大会批判,被搞得狼狈不堪。话又说回来,当时社办茶场的知青每个人每月就发两元零花钱,又有什么条件安家立业呢?我和金秀虽然出工在一起,收工在一起,却不能公开谈情说爱。
有一个晚上,月光很明亮,场里的知青们都聚到院坝里玩。男知青在院坝一边拉胡琴、打篮球;女知青在院坝另一边唱歌、摆龙门阵。刘金秀忽然喊我:“周大章,有没有火柴,借我一下。”我急忙回答:“有火柴,有火柴!”她回寝室点燃了油灯后,来还我火柴盒,我发现她手上多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都是甜甜蜜蜜的话,我像看珍珠一样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字,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从此以后,我们俩就经常悄悄地互递纸条,感情越来越深厚,真正尝到偷吃禁果的那种欢娱和刺激。越是隐蔽,越是有味。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地想写一首诗给金秀。那个时代,许多年轻人都喜欢写诗,但是我没有什么文化,根本不会写诗。一天收工后,我回到寝室,夕阳的余晖从半开的门口洒进来,很温馨,我突然想为金秀写一首关于鸽子的诗。
我捜肠刮肚好不容易凑了几句,这时,邓鹏走进来了。邓鹏是一九六四年来的知青,他虽然只是个初中毕业生,但是,他的见识却是大家公认的,加上他品德好,又有苦干实干精神,被大家当成茶场的楷模。不过,当时他已经被地委派下来的工作组打成了“反革命'。见他落难,我们为他不平,但又不敢公开跟工作组对着干,只有私下里同情他,接济他,这样我们的关系比先前更加友好。我让他帮我看看我写的诗。邓鹏看了我的诗后,忍着笑,说写得不错,还提出了一点修改建议。我知道“诗”写得有点乱七八糟,但是我从邓鹏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同情我和金秀的爱情。
因为我和金秀的恋爱关系一直是半隐半显的,没有正式公开,也引来了不少的麻烦。每当我靠近金秀走路的时候,她总是东张西望、躲躲闪闪的,还不断低声地提醒我:“你怕别人看不出来呀?”恋爱了许多年,我的爱情话说了一大箩筐,金秀却从来不对我说一个“爱”字。
有一次,金秀对我说秦国华对她有意思,打牌总是要坐她的对家,不打时也要坐在她旁边,还用手摸她的大腿。我一听很冒火,要找秦国华论理,金秀却劝我说,她已经当着人的面说了秦国华,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了,叫我不要惹事。
“文革”爆发以后,茶场完全乱了套。已经没有人对我和金秀的事议论纷纷了,但是我们的爱情前景也更暗淡了。开始,知青们还成立了这样那样的造反团,后来,就各奔东西,青山茶场只剩了两个本地场员看守,像座空庙。回到重庆也是满街的大字报、大标语,传单到处飞舞,高音喇叭日夜吼叫,文斗、武斗,城市像个疯人院。我和金秀都一天到晚闲着,年龄一天天在增长,却没有条件安家。由于众多的返城知青使原本混乱的社会秩序更加混乱,一九六八年八月,重庆警备区用军车送我们部分知青返回达县专区。长长的车队进达县城时,已没有了当年下乡时的锣鼓声和欢迎的声音。一路上我和金秀的心情都格外凄凉,想着黯淡的前程,不知这枚爱情的苦果如何才能瓜熟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