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源 骆振坤
作者简介
骆振坤,女,一九六四年初中毕业,山上下乡到万源草坝区石窝公社红星茶场,一九六八年插队石窝公社六大队十一队。一九七一年调万源县文工团,一九七五年始从事中小学音乐教学至二〇〇三年退休。
一生中曾参加过无数次业余与专业的文艺会演,其中有县、市、省等不同级别的演出,然而它们都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记忆模糊了,唯独初下乡时参加万源县草坝区组织的文艺会演的情景,却始终让我记忆犹新。
那次演出,没有现在这般富丽堂皇的灯光和舞台布景,也没有超一流的音响设备。在简陋的舞台上,仅挂着几盏昏暗的“南瓜花”(白炽灯的俗称,常因电力不足而只能看见烧红的钨丝),没有大幕,舞台上的一切活动,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然而,一群满怀革命理想、立志改变山区一穷二白面貌的青年人,却在那小小的舞台上,演出了一台让我永远难以忘怀的文艺节目。
一九六六年春,草坝区各公社社办茶场的知青带着自己精心创作的节目到区上参加会演。其时,“**”尚未开始,文艺会演对我们而言还是一件新生事物。能够参与其中,对从小就十分仰慕文艺工作者的我而言,自然是一件足以兴奋雀跃的大事。从石窝茅顶山茶场到草坝足有六七十里,上坡下坎,崎岖难行,经过近一天的艰难跋涉才到达草坝,我们的身体虽已十分疲惫,但精神却十分亢奋。
记得进会场前,看见星火茶场的演员们正在公路边的柳树旁三五成群地化妆。他们没有正规的化妆用品,就用烧焦的细柳枝描画眉毛。几乎每一个演员的鼻梁上都画有一个倒“几”字(后来才知道,这是为了让鼻梁显得更挺拔)。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王永楠(绰号黄桶),他高高的个子,细长的眼睛,画着个倒“几”字的鼻梁尤其惹人发笑。尽管他们化的妆并不好看,但人人都十分认真,一丝不苟。这一举动,让当时尚不知道化妆的大部分人不由流露出好奇与羡慕。星火茶场的演员有重庆巴蜀中学的高中生,他们文化素质较高,具有文艺特长的人多,听说有两个人手风琴拉得特别好。据看过排练的人说,他们创作的《星火赞》很棒,这更让我们羡慕不已,急欲一睹为快。
我们场的节目是女声小合唱《今年苞谷大丰收》和我创作的对口词,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兄弟场演出的节目,却让我牢牢地铭刻在心底。
新店青山茶场演出的男声小合唱《弯刀颂》,以弯刀为主题进行了新旧社会的对比,抒发了知识青年决心手握弯刀,改变大巴山贫穷落后面貌的壮志豪情。其中,邓鹏一副十分虔诚的模样,做着手捧弯刀的动作,嘴里唱道:“弯刀,弯刀,金光闪,拿在手中心喜欢……”邓鹏当时虽是初中生,但听说这首歌是他创作的,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他大大的头颅,戴一副近视眼镜,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里蕴藏着深邃的目光,一副典型的知识青年形象,给人印象至深。
在悠扬的栽秧号子声中,新兴茶场的《栽秧舞》开始了。黄六自、赖圣厚、张俊贤等一群穿着花衬衣、围着短围裙、裤腿挽得高高的小姐妹们踏着轻快的舞步跳了出来。
“山歌一唱秧门开, 秧田里面人几排, 心怀党的革命业, 手中栽出新世界。”
演员们美妙的舞姿仿佛把我们带进了绿色的田野,与她们分享着劳动的喜悦。随着舞曲旋律的发展,一段领唱抒发出了年轻人纯真而宽阔的胸怀:
“口唱山歌手栽秧哎, 秧苗青青排成行哎, 要问栽秧为的啥, 建设山区理应当哎。”
演员们状似左手拿着秧苗,右手分秧,往旁边跳一下做一个插秧的动作。舞蹈动作简洁明快,让人一看就懂。但她们的舞蹈队形变化却很新颖,演员们或左右交叉,或前后交叉,舞台气氛十分热烈。当她们排成两排,背靠着背地舞蹈时,我不由地担心:舞台这么小,相互撞着怎么办?谁知她们竟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配合得天衣无缝,让我看得目瞪口呆,暗笑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到后来她们越跳越快,悠扬的歌声也渐趋激越,最后变成了快节奏的劳动号子:
“快快栽,快快栽, 个个栽秧好又快, 秧田里面显身手, 誓把红旗夺过来!”
栽秧时节田间劳作你追我赶、热火朝天的情景,通过她们的艺术加工,被生动地展现在舞台上,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魏家公社长征茶场演出的节目是舞蹈《解放南方》,记得由吴尔立和一位女生表演。吴尔立穿得衣着紧身,脖子上搭着一条灰色围巾,特别醒目,大概是塑造名噪当时的越南民族英雄阮文追的形象。这个双人舞用舞蹈语汇向人们诉说越南人民在美国的侵略下“骨肉离散、仇恨冲天”的情景,号召人民团结起来,一致反抗美国侵略,解放南方。在众多的男生舞蹈者中,吴尔立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尤为深刻。此人的行为举止虽然多了一些斯文,舞姿却舒展大方,让人耳目一新。
长征茶场另一个名为《巴山背二哥》的舞蹈,反映了大巴山劳动者的艰辛与欢乐。只见浓眉大眼大个头的杨茂森(绰号杨大汉,他活脱脱地就像当时电影《洪湖赤卫队》里刘闯队长的模样)背着背夹子,双手合在胸前,做着高抬腿的舞蹈动作。他的舞姿略显生硬,不太协调,但他那副认真专注的模样却让人忍俊不禁。
除了重庆知青的演出队伍外,还有一支贫下中农的器乐队十分抢眼。他们背着锣鼓,带着很有些陈旧的月琴、二胡、扬琴,以及长长短短的笛子和可以弄响的打击乐器,颇有点声势夺人的味道。他们精神抖擞地端坐在台上,一位打扮较为“前卫”的农村妇女(此人叫蒲仁英,听说读过几年书,还会打篮球)戴一双白手套,右手握着指挥棒,毫不怯场地走上舞台。大家都专注地盯着她。我心想:可莫要小看这边远山区的农民,居然还会摆弄这些“玩意儿”,真不简单呢!女指挥双手一挥,满台鼓乐一齐奏响。我们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大笑。原来他们是各弹各的琴,各吹各的调,压根儿就不知道演奏前还要统一调号,难怪我们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在他们鼓捣出来的噪声中,始终也听不出报幕员(当时尚无主持人一说)宣布的《东方红》主旋律。台下的观众被逗乐了,台上的演员也乐了,或者是陶醉于他们乐曲的感染力吧?在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欲流之时,台上的演奏结束了。后来,知青们戏谑地称其演奏为“A、B、C、D(调)大合奏”。
最后登台表演的是星火茶场,节目是早已声名鹊起的《星火赞》。在王金罕、李建一两部手风琴雄壮的伴奏声中,十几个青年男女在“红军战斗在巴山,千里冰霜脚下踩”的歌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跳上了舞台。他们脖子上都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男生穿着红色的背心,女生腰间扎着皮带,显得十分精神。他们引吭高歌:
“红军开的路,我们脚下踩; 鲜血浇的花,我们细心栽; 大巴山上颗颗红心向着党, 星火燎原成长革命新一代。”
一曲《星火赞》,无论歌词、音乐、伴奏、舞蹈,都让我们刮目相看,深深地震撼着我们的心灵。
序曲结束后,演员们在台上分别表演扫地、挑水、砍柴等劳动场景。在这一背景衬托下,余人凤头上裹着一条包头帕,扮成贫下中农的模样表演了一段民歌,热情赞扬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情景。歌词大致是:
“我星期天啥,青年来我家, 老婆子我心里乐开了花。 挑水砍柴扫院坝, 喂鸡喂猪啥抱娃娃哟喂。”
《星火赞》唱出了广大知青的心声,不胫而走,广为传唱,成为草坝知青的战歌。
转瞬间四十年过去了,然而那场文艺演出却牢牢地记在我的心中。虽然,那是一段荒唐的岁月,十几岁的我们也十分幼稚无知,但是那种毫不作秀的炽热真挚的感情,那种义无反顾献身事业的雄心壮志,至今令我感动。正是那场质朴却动人的文艺会演,震撼了我的心灵,开启了我的视野,让从小就羡慕文艺工作者的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一个精彩的人生!后来,我也终于从田间地坝的天然舞台走上了正规的文艺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