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EARONS留言板
——这些针对EARONS诞生的侦探都很有手段,而且为了抓住他,他们都很认真地使用自己的手段。
【编者按:下面一节选自米歇尔所著文章《追随杀手的脚步》初稿。】
在萨克拉门托东区的一所问题高中里,我和一个女人正面对面坐在一间狭窄的办公室中。我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但你一定看不出来,因为我们一见面就用缩略语聊天,那都是与东区强奸犯和初代夜行跟踪狂(EARONS[84])有关的克林贡语,不了解案情的人根本无法解读。
“1974年的入室抢劫呢?就是他把狗打伤的那次。”我问她。
女人大概60岁上下,有一双大而锐利的绿眼睛,嗓音带一些烟腔,我管她叫“社工”。她和我是在停车场见的面,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因为她一看到我便热情地向我挥舞手臂。听到我的疑问,她重新绑好自己厚重的马尾,啜了一口罐装啤酒,说道:
“我认为和那个案子没关。”
1974年发生在兰乔科尔多瓦的入室抢劫案,是近期出现在“留言板”上的事件。“留言板”指的是美国线业公司(A&E)《铁证悬案录》节目有关EARONS的留言板,而社工是这块留言板的实际负责人之一,非常喜欢分析案情。我非常欣赏他们对案件彻底的调查,但一开始,我单纯被吓了一跳,因为留言板上有上千个话题和两万多个帖子。
大约一年半前,我发现了这个留言板。当时我刚读完拉里·克朗普顿的《突然恐慌》(SuddenTerror),这本书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的,其中收录了大量原原本本的案件细节,充斥着20世纪70年代的政治错误带来的影响,这名只想实事求是的警察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了萦绕在他心头的悔恨情绪。我震惊于书中有关那起案件的资料之多——有十多本书都在描写1996年12月25日乔恩-贝尼特·拉姆齐(JonBenetRamsey)遇害的那个夜晚。但EARONS呢?此人犯下的系列案件,时间跨度长达十年之久,地理跨度遍布全州,改变了加州DNA法[85],对60名被害人造成伤害。有人整理了他在案发现场说过的奇怪的话,比如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句“我会杀了你,就像我杀了贝克斯菲尔德(Bakersfield)的那些人一样”;有人发现了一首据说出自其手的诗,名为《渴求兴奋》;甚至有人录下了他的声音,那是一句简单、轻声的讽刺,是警察在被害人手机上安装的设备录到的。但由这些资料整理而成的书,只有一本自费出版还很难找到的警官自白。
我第一次登入EARONS留言板时,立即就被这里高质量、详尽彻底的群众调查震惊了。其中当然也有怪人,比如有一个本意善良的小伙子就坚持认为特德·卡辛斯基(TedKaczynski)即“智能炸弹客”(Unabomber)就是EARONS,可惜他不是。但这里还有许多一流的分析,比如活跃分子“利思的肖像”就发现,从EAR在萨克拉门托活跃的那些年开始,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萨克拉门托分校的校历就与他的犯罪行为相互关联。留言板上有成员制作了地图,大到案发现场的位置,小到目击者在丹纳岬看到他丢下带血的摩托车手套的位置,在地图上都有详尽的标注。这里还有几百个帖子,分析了他与军队、房地产、医药有关的可能性。
这些针对EARONS诞生的侦探都很有手段,而且为了抓住他,他们都很认真地使用自己的手段。我在一家洛杉矶的星巴克里见过一个计算机科学专业的研究生,聊了聊他的嫌疑人人选。见面之前,我收到一份七页纸的汇编材料,其中有附注、地图,还有嫌疑人的年鉴照。我也认为这个嫌疑人很可能就是他。但让研究生烦恼的,是他不知道他看中的嫌疑人的鞋号。而据调查,EAR的鞋号比一般男性稍小一点,为9号或9号半。
留言板的成员往往都生性多疑,很爱用化名,还会起冲突,这对花大量时间上网讨论连环杀人犯的人来说,或许不足为奇。社工的身份类似于萨克拉门托调查员和留言板社区之间的守门人,有些发帖人对她非常不满,他们指责她总暗示自己有机密信息,却在大家要求她分享出来时,又把帖子关闭。
毫无疑问,她确实偶尔分享一些新信息。2011年7月2日,社工发布了一张贴纸的图片。她表示,有人曾在萨克拉门托其中一次强奸案案发现场附近的可疑车辆上看到过这个图案。
“这个图案可能出自北岛(NorthIsland)海军航空基地,但无法确定也没有记录。留言板上有人认识这个图案吗?希望我们能找到它的出处。”
我愈发沉迷于这块留言板,这里出现执法部队的名字,让人感到有些奇怪,但与事实无异。这些网络侦探,因为私人的特殊原因为这起几十年前的未结悬案所吸引,他们都靠电脑来追捕凶手,而调查员只给他们一点点指导。
社工驱车带我游览了与EAR有关的热门地点,我们去了原马瑟空军基地附近外形端庄的那片低矮的别墅边,穿过阿登阿凯德和德尔戴奥附近有着大片繁茂植被的地区。她告诉我,大约五年前,她开始和萨克拉门托调查员进行非官方合作。
“我选择住在萨克拉门托,是因为这里地势高。”她说。她那时是一位年轻的母亲,还记得强奸案上升至15起左右时的恐慌,当时的恐慌程度几乎达到了顶峰。
被EARONS盯上的那些位于萨克拉门托东区的社区都不是因一时兴起而建造的,包括这块完全被涂成了米黄色的街区。细心谨慎的布局让人难以相信这里曾发生那些可怖的事件。
我们的车开上马拉加路——1976年8月29日,这里曾有一名12岁的女孩因为风铃的叮当声和浓郁的须后水味而惊醒,她看到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站在她的卧室窗口,正用小刀撬着窗户的左上角。
“你想想看,那个位置真的很暗。”社工说道。
是什么让社工开始调查这些案件?这还要提到多年前的一个晚上,社工在**随意切换电视频道,正巧看到了《铁证悬案录》一集的结尾,讲的正是EARONS的案件。她突然惊恐地坐了起来,因为她发觉自己知道这个凶手。我的天啊,她想,他进化成了杀人犯。
社工一直为某段时间的经历所困扰,那时的记忆令她不安,她于是与一名萨克拉门托警察局的警探取得联系,想知道她所了解的是不是案件的全貌。答案是否定的。社工曾三次因为一个跟踪狂的色情骚扰电话报警,打骚扰电话的人说他了解社工的一切,而警探确认地告诉她,她报警时警方还没有对外公开EARONS喜欢给被害人打电话的特征。现在社工相信,那个打电话来的人就是EARONS。
美国河在远处泛着蓝光。社工告诉我,她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召唤,要来帮忙解决该系列案件。
“但我也知道,你必须得特别小心,还要照顾好自己,不然会得不偿失。”
会吗?我们刚刚结束长达四个小时的对话,内容只与EARONS有关。聚餐时,社工的丈夫一发觉她的谈话方向有问题,就在桌下踢她,然后小声说:“别说这个。”她还曾与一名嫌疑人共同进餐,为了提取DNA,把他的水瓶顺到了包里。至于我,有一次,我花了一下午时间,追踪我能找到的有关1972年里奥美式高中水球队一名球员的每个细节,只因为在年鉴里,他身材瘦长,却有两条粗壮的小腿,而这曾是EARONS传闻中的一个特征。警方卷宗中,经常把嫌疑人名字的姓氏记录在前,我在陷入最低谷、感到最茫然的时候,甚至真的把“偷窃·入室”当成人名来调查,之后经过眼睛和大脑的重新排列,我才认出那写的是入室偷窃。
如今还有一次经历始终让我如鲠在喉。一天晚上,我丈夫因为不想吵醒我,踮着脚走进我们的卧室,我突然翻身下床,抓起床头灯,朝他脑袋打了过去。幸好,我没打中。第二天早上,我看到翻倒在卧室地板的灯,才想起自己做过什么。而我仅是眉头一蹙,转而开始在**四处摸索自己落下的笔记本电脑,很快就又埋头于对警方报告孜孜不倦的研读中了。
我们已然如此痴迷于调查,社工却依旧告诫我不要过分痴迷。不过,我不会嘲笑她善意的警告。我点了点头,同意我们该佯装成在“兔子洞”周边徘徊,而不是深陷其中。
和我们一起陷在“兔子洞”里的,还有一个30岁的男人,他来自南佛罗里达,我叫他“小机灵”。小机灵是学电影专业的,似乎与家人关系不太好。他非常重视细节。最近电视上播了《肮脏的哈里》(Dirty Harry),他看不下去,因为片头结束之后,画面比例从2.35∶1变成了1.78∶1。他很聪明、很细致,偶尔不太礼貌。我以为,他是我们这些业余侦探中最有希望破案的。
大部分熟悉EARONS案件的人,都同意破案的最佳线索之一是他作案的地理轨迹。毕竟生于1943年到1959年间,且在1976年到1986年,在萨克拉门托、圣巴巴拉县或奥兰治县生活或工作的白人男性实在太多了。
但只有小机灵花了近4000个小时挖掘数据,从Ancestry.com[86]调查到USSearch.com[87],探寻其中的可能性。根据他在易趣网(eBay)的购物记录,他有一本R.L.波尔克(R.L.Polk)公司编纂的1977年萨克拉门托郊区通讯簿副本。他的硬盘里,还有一份电子版的1983年奥兰治县电话簿。
我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小机灵办事质量很高,还是在我刚开始对这些案件产生兴趣的时候。我当时在留言板上注意到了他发的帖子,感觉他是个知识渊博的人,于是发邮件给他,谈到了一个我找到的潜在嫌疑人。现在我明白了,谈到嫌疑人就激动异常的感觉,非常像第一次陷入盲目热恋的感觉,尽管脑内有含糊不清的警钟声,但你就是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他就是那个命定之人。
我差一点就要给我瞄准的嫌疑犯铐上手铐了,但小机灵开始研究案件的时间比我早了约一年,而且比我调查过更多数据库。“有一阵没针对那个名字做任何搜索了。”他回信道。邮件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身穿毛背心、看上去很冷酷的书呆子,那是我看准的嫌疑人大学二年级时的照片。“不是我的重点考虑对象。”小机灵写道。
后来,他还强调过评估嫌疑犯到底有多难。他指出,单纯依据地理轨迹和外貌特征来看的话,汤姆·汉克斯(TomHanks)就是一名匹配的EARONS嫌疑人。不过值得强调的是,由于《亲密伙伴》(Bosom Buddies)的拍摄行程与作案时间有冲突,汤姆·汉克斯已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
去年春天,我和家人到佛罗里达度假,和小机灵约在咖啡店见了一面。他留着沙棕色短发,打理得干净利落、魅力十足,说话口齿清晰,完全不像会深挖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悬案的狂热分子。他没喝咖啡,但一直在抽骆驼牌淡香烟。我们聊了聊加州的趣事,还聊了聊电影,他说他曾跑去洛杉矶,只为看维姆·文德斯(WimWenders)导演的《直到世界尽头》(UntiltheEndoftheWorld)的删减片段,那是小机灵最爱的电影。
而大部分时候,我们谈论的都是共同痴迷的案件。这一系列案件过于复杂,很难简明扼要地讲给别人听,所以我一直认为,能见到一个听得懂相关缩略语的人,是一种安慰。我们聊到痴迷的东西,都会让别人感到有些困惑,自己则感到有些局促。最近,小机灵参加了一场婚礼,新郎是他的老朋友。婚宴上,新郎突然插入自己母亲与小机灵的对话。“跟她讲讲你的连环杀人犯!”新郎离开前对小机灵说。
我告诉小机灵,我经常想到一些试验,试验显示圈养起来的动物比起被给食物,更喜欢自己找食物。寻找就像杠杆,能让我们的多巴胺倾泻而出。但我没提到,我担心我们这种寻找的疯狂程度,是否就和那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样——他踩烂花坛、在纱窗上留下划痕、打骚扰电话。
最终,是圣巴巴拉县警长办公室探员杰夫·克拉帕吉斯(Jeff Klapakis)不假思索的一席话,让我感觉自己的这份痴迷也没那么奇怪。当时我们坐在他和搭档的“EARONS作战室”中,那是一间满是物料箱的后勤办公室,箱子里是一摞摞陈旧的档案夹。在他右肩上方,挂着一张海报大小的戈利塔谷歌地图,上面标注了发生双人谋杀案的地点,案发时间隔了19个月,但案发地点仅相距0.6英里。圣何塞湾从地图中央蜿蜒而下,湾流两侧遮天蔽日的葱郁树木为EARONS提供了天然的遮挡。
我问克拉帕吉斯是什么让他退休后还在调查这起案件,他耸了耸肩。
“我喜欢谜题。”他说。
小机灵在调查中也要联系一些调查员,他会简要写一下自己的来意,也会写到和克拉帕吉斯同样的查案理由。他会用第三人称描述自己的兴趣:“很难简单解释,只能说是想解决一个复杂的问题,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而他感觉必须要知道答案。”
最后,小机灵还和我分享了他调查中的杀手锏,称之为“总清单”——一份118页的文件,其中列举了2000个人的名字和他们的信息,包括他们的出生日期、原住址和现住址、犯罪记录,甚至还有能搜集到的照片。他还制作了索引,调查之彻底令我愕然。他在一些人名下做了标注,比如“专注的自行车运动爱好者”“相关人物:邦尼(Bonnie)”,一般人看不懂这些标注,除非你和我们一样,非常了解一个可能已经过世的连环杀人犯,而他上一次作案还是在里根时代。
“有时候,我不得不让自己从调查中脱身,继续我的生活,”小机灵在写给我的邮件中提道,“讽刺的是,我为自己非常不切实际且令大多数人感到费解的尝试投入越多时间和金钱,就越想继续查下去,这样我才有可能找到这个混蛋,才能为我的投入正名。”
不是每个人都对留言板上的侦探和他们付出的努力加以赞赏。最近就有人来搅局,此人怒气冲冲地抱怨留言板上的人效仿警察,认为他们都对案件有扭曲又病态的执着。他指责这些人没受过训练,还爱管闲事,对强奸案和谋杀案有病态的兴趣。
“白日梦[88]侦探。”他写道。
而那时,我深信其中一位白日梦侦探很可能会解决这起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