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会无视铃声,让他们把包裹放在门边。通常为了确认,我会走到卧室窗口往外看看,是的,那有一个联邦快递送货员的背影,他背后就是我们紧闭的前门。
感恩节的时候,我们像往常一样邀请了十几个大人和四个不到10岁的小孩到家里做客,但周二就是我7000字文章第二稿的截稿日了,我感觉很慌。几天前,我发了一封简短但直接的求救邮件,内容是“小面包、黄油”,但愿对方能看懂。感恩节总让我怀念起在中西部的日子。但那年的感恩节是个晴天,还尤其凉爽,是加州典型的秋季午后。在这样的午后,要是你专注于友人的灰色开襟羊毛衫,专注于送进自己嘴里的南瓜派,还有大家对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断断续续的评论,你就能忽略加州才有的三角梅,忘掉晾在后院椅子上湿漉漉的泳衣——就好像自己住在另一个地方,那里季节已经更迭。但我不是平日的我。我感到很不耐烦,因为帕顿买的火鸡有点小就小题大做了一番。我们绕着桌子说感恩话的时候,我有一瞬间忘掉了这个节日,闭上双眼,想了一个愿望。餐后,孩子们挤在沙发上,看起了《绿野仙踪》。我待在房间外。小孩子的情绪波动很大,而我必须管理好自己的情绪。
周六,帕顿带艾丽斯出去过节了,我则猫在二楼的办公间里又改又写。大约下午4:00,前门门铃响了。我们有一堆快递要收,实际上我那天已经为签收包裹应门好几次了,但我对又一次受到打扰感到生气。我一般会无视铃声,让他们把包裹放在门边。通常为了确认,我会走到卧室窗口往外看看,是的,那有一个联邦快递送货员的背影,他背后就是我们紧闭的前门。
也不知为何,那次我站了起来,走下几阶旋转楼梯,冲外喊道:“谁啊?”没人回答。我走到卧室窗口朝外看,一个瘦削又年轻的非洲裔美国男子正要离开我们的房子,他身穿粉色衬衫,系粉色领带。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他是一名十几岁的青少年,或许我什么时候在档案里见过他。我猜他在挨家挨户地推销杂志,就没想太多,放下窗帘便回去工作了。
大约45分钟后,我起身拿起车钥匙。我跟帕顿和艾丽斯约好了,要早点去附近我们最喜欢的一个餐馆用晚餐。我确认自己锁好了门,朝停车的街道走去。大概走到一半的地方,我的余光瞥到在左侧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背朝着我,非常缓慢地在我们隔壁的房子前走动。
要是他的行为没有这样不寻常,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注意到他。我走过那栋房子时,他完全僵住了。那同样是一名年轻的非洲裔美国男子,但不是按我家门铃的那个,只是穿着相似,而衬衫和领带的颜色换成了浅蓝。他停在原地,微微向我在的方向伸了伸脖子。我犹豫了一下,又想到推销杂志的年轻人,猜想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了潜在客户。但我知道,他看起来比这更怪异,他的行为太不正常了。我钻进车里,开车离开了,如往常一样,打开手机准备报警。我按下9和1,但要说什么呢?有可疑的黑人年轻男性?听上去像我有种族歧视,反应过激。我取消了通话。他们没有任何明显的犯罪行为,但我还是猛然刹车向左一转,迅速折返了回去。整个过程不超过45秒,但那两个年轻人都不在街上了。黄昏时分的光线更加模糊了视线。我以为他们按响了一家的门铃,推销杂志的时候被请进了门。我又开车去了餐馆。
第二天晚上,门铃响了,我当时在二楼,帕顿在前门见了来客。“米歇尔!”他喊道。我走下楼,看到住在隔壁的托尼站在那里。
托尼是我们两年半前买下这栋房子时,认识的第一个邻居。那时我们还没搬进来,我跟承包商在这里聊翻修的事,一个英俊的40多岁男人从前门看了进来,并做了自我介绍。我记忆中的他善于交际,为人谦逊。这里的前房主是个喜欢独处的人,因此托尼从没见过这栋房子里面的样子。他很好奇,我告诉他可以进来到处转转。他性格开朗,我畅想了一下自己在新地方的新生活,猜想我们能成为朋友。他说他最近刚离婚,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要去当地的罗马天主教女子高中上学,会跟他住在一起。他租的是隔壁那栋房子。
虽然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友好,但从来没有发展出真正的友谊。我们会挥手致意,偶尔闲聊。帕顿和我刚搬来的时候,聊过我们该如何在后院办聚会,跟所有邻居都见见面。我们的计划是好的,也经常聊到这件事,但就是总办不成。要么房子在装修,要么我们其中一方在旅行。但要是艾丽斯的球飞到围栏的那一边,落到了他们的院子里,托尼和他女儿都会好心地把球还回来。有一次,我在他们房前的路缘上发现了一只与母亲走散的小鸽子,就用柳条筐和树叶做了一个巢,系在树枝上,托尼过来朝我笑了笑,说道:“你是个好人。”我挺喜欢他的,但我们的交集仅限于偶然碰面,一般都在遛狗的途中和孩子们吵闹的瞬间。
我位于二楼的办公间正对着他们的房子,相隔仅约15英尺。我很熟悉他们的生活规律。下午晚些时候,我会听见他们前门关上的声音,托尼的女儿会开始唱歌,她有一副好嗓子。我一直打算告诉她,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但总是忘了说。
托尼到我家来,是想告诉我们,他家昨天被偷了。
“我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说。我请他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告诉了他有人按铃可是我出声之后没人回应的事,还有我后来看到的一切。他点点头,说住在他另一边的老夫妇也看到了这两个孩子,他们从托尼家拖出了几个袋子。他们是从厨房的窗户进去的,彻底洗劫了一通。警察告诉他,这是小窃贼在假日的周末经常用的策略,他们先按铃看有没有人在家,如果没人回应,就闯个空门。
“只丢了些iPad和电脑,”托尼说,“但我总在想,要是我女儿那会儿一个人在家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
说“女儿”这个词时,他的声音在颤抖,眼泪夺眶而出,我也一样。
“不用解释这些,”我说,“他们在犯罪。”我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米歇尔是写犯罪小说的。”帕顿说。
托尼一脸惊讶。
“我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他说。
我们三人相互承诺,之后会多替对方留意。出城的时候,我们会相互告知。我们承诺要做更好的邻居。
那天晚上,我反复在脑海里回放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我想到客厅里亲切的对话,还有出乎我们与托尼意料之外的情感起伏。
“我们都不知道他姓什么。”我对帕顿说。
艾丽斯夜里爱做噩梦,总睡不好,所以我们每晚都要完成一个小仪式。她每晚睡前,都会叫我去她卧室。
“我不想做梦。”她说。我往后捋了捋她浅棕色的头发,把手放到她额头上,直视她棕色的大眼睛。
“你不会做梦的。”我告诉她,发音清脆,语气确定。她的身体便放松下来,沉沉睡去。我离开房间,希望我的承诺可以成真,但我也无法控制。
我们经常许下这种承诺,每个人都会这样做——出于好心,我们承诺要保护某人,但实际无法一直兑现。
你可能曾对某人说:我会替你留意的。
但说过之后,即便你听到窗外有人尖叫,也会擅自以为那是年轻人在胡闹。若是真有一个年轻男子为了抄近道跃过了围栏,在凌晨3:00放出一声枪响,你也会以为自己听到的是爆竹声或者引擎回火的声音。你因此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本能地在家中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踱了几步,迷迷糊糊地言语了几句,却无法清醒,意识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于是又回到**倒向了自己温暖的枕头,重新沉沉睡去。
之后,再吵醒你的可能就是警笛的声音。
一天下午,我正站在自己的车边到处找钥匙,顺便想了想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没做,正巧就看到托尼在遛他的大白狗,我便朝他挥了挥手。
而此时,我仍然不知道他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