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亚麟被调出百货公司办公室了。胖主任可不喜欢使不顺手的剪子,不行就换一把。业务科长把他捡起来了,业务员正不够用,多多益善。
业务员是很辛苦的,成年累月在外面跑,然而庄亚麟很高兴,他终于离开了办公室那个狭小的天地,可以到一个似乎异常广阔的世界里一试身手了,业务科长对他非常客气,而且好象着意关照,很快就给他派了一越美差:到广州去。
科里的一帮业务员们都和庄亚麟开玩笑:“嗬家伙,一来好事就轮到你头上。到底是有文凭的大学生,科长是要培养你做接班人吧?”
业务科长是老业务员出身,业务很熟,人也精明。庄亚麟决心一切从头开始,在他手下好好千出成绩,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亚麟临行前,科长特意把他叫到自己家里,给他介绍各方面的情况和要注意的问题,甚至还询何了外出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没有。末了,他才掏出一张写有地址姓名的纸片说:“这是一个咱们公司的老客户、老朋友,你去了以后,把购货合同订了吧。他有一批货要卖给咱们,早就联系好了的。”
一听说亚麟要到广州出差,梦营立刻说要和他一起去,她要亲自去那里给自己的小货摊采办一些最新最风行的抢手货。在那条被称为“小世界”的商业街上,梦营与另外一个姑娘合摆的货摊儿被称为“两全其美”。那一是因为这里货色新,时新流行的衣物多,二则是两位摆摊的姑娘漂亮,瞧着入眼。所以,逛自由商业街的小伙子都爱到这摊儿前来,一传十,十传百,“两全其美”的名气就颇有些大了。
在“小世界”这条街上,象梦营这样的货摊就象包谷棒子上的包谷粒儿一样,一个挨着一个,嵌得密密的。那当然不是为了摆着好看好玩儿,那是生活的擂合,那是互相竞争的对台戏,每个摊位的主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为生存立足而拼搏。在这样的地方,象梦营这样的两个弱女子要站住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达广州的第二天,庄亚麟就见识了程梦营的勇气和魄力。亚麟本来是准备去办公事,找找科长叮嘱的那位客户,可是梦营一大早就告诉他,今天请他“务必帮帮忙”。吃过早饭,上路的时候,亚麟发现梦营的装束完全变了。长长的连衣裙和高跟鞋脱掉了,上身穿一件紧身圆领汗衫,下面是条牛仔裤,脚蹬一双扎紧鞋带的登山鞋。这身打扮配上她那剪得短短的头发,使她俨然变成了一个倩精灵灵的小伙子。
“上哪儿去?”亚麟接过她递来的大空旅行包和折叠起来的小行李车。
“抢百货公司!”梦置毫不含糊地宣布。
那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抢夺,在一家百货公司开门之前,梦置就领着庄亚麟守在了大门口。许多与梦营年龄与“装备”相似的男女也都守在那里,一望便知他们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聚集到一起的。他们焦灼地昂首、跺脚甚而喊叫,犹如一群站在起跑线上的赛马。
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们便一匆而入了。亚麟只踌躇了一下,就落在了后面。他提着空行李包和小行李车,眼看着梦营那件圆领衫象浮在水面上一般,被人流裹挟着在前面消失了。
这群人几乎全是到服装部的,西装、衬衣、领带、击剑衫……他们分散成若干个小兵团,在各个营业员的柜台前组成了新的包围圈。梦茸冲向卖连衣裙的柜台,大约因为她毕竟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的缘故,所以她未能进入“第一线阵地”,前前后后都有四五层人,她被夹在中间。
“十件,每人限买十件!”营业员夔着眉,将双手举在头顶喊着,那模样似乎是在向这支攻势凌厉的队伍投降。
梦茸在拼命挣扎,然而看那趋势,她恐怕永远不可能进入第一线。在她的前后左右,几乎全是棒小伙子,前边的买到东西离去,后面的立刻挤上来填补了空缺。在石块中间,她是一块被挤压的海绵。
“梦聋,出来,快出来!”庄亚麟挤到了人群的边缘,可是他的手里拿着旅行袋和行李车,挤进去不可能,放下它们,又怕会丢掉。
“不,不出去,别,别进来。”梦营用一种将要灭顶的人才会有的那种嗓音喊。
庄亚麟身上毛扎扎地出汗了。
“啊——,啊哟!——”人群里的梦营用一种异样的令人听了毛骨惊然的声音尖叫着,“挤,挤死——”
“他妈的!滚开,挤死人了!”庄亚麟犹如一头怒狮般狂吼起来,旅行袋和行李车变成了长矛和盾牌,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一刹那间,人群惊呆了,象浪头一样后退了一下,迅即又扑上来。足够了,就在那一刻里,庄亚麟挤到了梦营身后,而梦直又灵活地挤到了柜台前。
“买二十件!”她把钱举起来,指了指身后的庄亚麟。
他们买到了双份的定量,于是后卫变成先锋,他们顺利地挤了出来。梦营把二十件连衣裙装进旅行袋的时候,已经疲劳得瘫靠在柱子上。
“怎么样?”庄亚麟担心地蹲下来,仔细地望着她,“你叫那一声的时候,我想着你真的——”
梦营那微合的眼睛睁开来,映了映说:“没关系。我那是吓吓他们!要不然,怎么能进得去呢。”说完,她喘喘气笑了,犹如小猫在盘子里偷到了一条鱼似的得意。
稍事休整以后,亚麟便随她一起去了广州的小商品市场——高帝街。一来到这里,亚麟才发现梦茸她们的那个“小世界”实在是不足道的了,那只相当于这条喧闹的河流的一个小小的港汉。这是一条汛期的河,一条涌满花朵、绿叶、泡沫、浮草……因而显得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的河。各式各样的货摊争奇斗妍:淡蓝和米黄色的塑料板棚象精巧的小玩具;一道道布慢围起的货摊儿则酷似挂着中幕、边幕和天幕的小舞台,装着口红、眼影粉、项链、戒指、打火机、电子表的玻璃柜式推车,象新型装甲部队,钢丝折叠**皮鞋象列着方阵的步兵,而连衣裙、西装、蝙蝠衫则象密密的伞兵从天而落……
“项链多少钱一条……”
“一块五。”
“牛仔裤怎么卖?”
“二十六元。”
“喂,这西装套裙?”
“九十。”……
梦营一路问着、翻看着,象一个吝音而又挑剔的老太婆,什么都摸了,什么都讨价还价了,然而却什么都没有买。庄亚麟渐渐焦躁起来,南国的烈日烤得人疲乏不堪,直到过了中午,梦营他们才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庄亚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饭馆说:“走,先去吃点儿东西,饿坏了里。”
“你先去吧,”梦营擦着汗,将旅行包和小行李车接过来说,“我折回去买东西,咱们最后在路的那一头聚齐。”
嗬家伙,她还要把这条路再走一遍!庄亚麟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想劝梦茸吃完饭再说,然而梦茸已经迫不及待地又返回去了。
当然,做为一个男子汉,庄亚麟是断断不能自己坐下来吃饭休息而听凭梦营一个弱女子去独自饿着肚子拼搏的。他急忙随在后面,也跟了过去。这一回,梦置再不是犹豫不决的老太婆了,她象一只敏捷的鹰迅即地扑向一个个她早已选择好的摊主,那是些她逛完整条街后,对比考虑好的目标。那种急切的样子,似乎是耽心稍一迟缓那些猎获物就会跑了似的。
她的“小爪子”很利,嘴也很尖,逮住了那目标决不放松。
“项链多少钱呐?”
“一块五。”
“你刚才还说一块一嘛!”
“……?不,不行。”
“一块一,买你一百条。”
“好,赔就赔了,卖给你。”
一厚叠一厚叠的人民币薄了、少了,然而瘪瘪的旅行包满了,鼓了,_于是她买塑料编织袋。最大的一笔交易是在一家小店铺里成交的,那里卖牛仔裤,批发价是每条二十四元。
“大哥,这价钱能便宜一点吗?”梦营将身子整个倚靠在柜台边,看样子是打算进行一场持久的谈判。
“一分价钱一分货哄,你看一看啦,我们这是真正的石磨蓝的牛仔裤,‘苹果牌’!”柜台里的小伙子操着广东味的普通话,啪啪地拍响了裤子屁股上的铜牌牌。
“这是哪儿的货?”
“香港来的,港货、英国货唆!”刀小伙子看来是想欺哄这个北方姑娘。
“Apple China,中国苹果!”梦萱毫不含糊地拼出了铜牌牌上的英文字,“Luang Dong jiou jiang zhizao,广东造的。”
环绕着苹果图案的汉语拼音也被梦营毫不费力地拼了出来。她向着那柜台里的小伙子笑,一个特有的灿烂的微笑。
小伙子也禁不住朗声笑起来。这姑娘,是个内行。
“我知道,旁边的那种‘皇冠’牌是你们番禺县产的,这种四十多元钱一条的紧腿弹力牛仔裤,才是真正的港货……”梦置显出一副柔弱无靠的样子,求告般地说,“大哥,咱是吃一样饭的,你不容易咱也不容易,你赚一点儿,也让咱赚一点儿吧。”
“你——,要多少?”小伙子认真地俯下腰,摆摆手打开了柜台门,“咱们进来说,进来说……”
过了好一会儿,梦营喜气洋洋地出来了。“点数吧,五百条。每条十九元!”
天,亚麟吃了一惊,“这么多!怎么拿?怎么卖得完?”
“捆吧,再买一辆小行李车。回去以后,我卖不过来,再批发给别人嘛,二十五,一条就赚它五六块!”
亚麟不再说什么了,梦营这种“小摊贩”的姑娘,自己拿钱闯一趟广州也不容易。两个小行李车堆得满满的,庄亚麟用两手在屁股后面拖着,肩上还一前一后搭着两个塑料编织袋。剩下来的四个塑料编织袋,被程梦茸一古脑儿地搭到肩上去了。前面两个大包后面两个大包,娇小的姑娘几乎完全消失了,乍一看似乎是那大包包自己在奇怪地移动。庄亚麟恍恍然似乎看到了农村妇女们挑着沉重的稻谷,背着巨大的柴草捆吃力地在田埂上跋涉的身影。他有些感叹了,梦营平时给他的印象是一个口里总是嚼着口香糖、瓜子儿,爱玩儿爱笑无忧无虑的姑娘,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泼辣能干,坚韧顽强。
亚麟要给自己公司办的公事确实很简单,怪不得同行们说他此行是一趟美差。购买亚美公司的电子煤气灶具,一桩四万多元钱的不大不小的买卖。亚美公司的经理很客气,见到亚麟的当天上午,只字未谈生意,只是老朋友一般天南海北地与亚麟扯了一番。科长可好?关节炎犯了没有?百货楼的电梯道改建好了没有,还缺什么材料?话语里,显出与那面的关系非常熟悉。亚麟也就不觉生硫,一见如故,谈得十分融洽。中午,亚美公司经理亲自做陪,在附近的南粤酒家小酌了一回。饭后,亚麟提出要看看货。
“放心,放心。那批货都是进口件组装的,靠得住,靠得住。”亚美的经理认为似乎多此一举了。
“还是看看的好。”
“库房很远呐!”
“咱们弄个车去。”
“哎哟,今天下午没有人,他们都提货去了。”
“那就明天去。”
“……好,好的。明天咱们再联系,再联系。”
可是,一连等了两天,那位经理也没有露面。亚麟索性问清了仓库地址,要了辆“的士”,自己去了。
那批煤气灶具的包装很漂亮,上面花花哨哨地印满了外国字,可是拆开来看,就发现问题了。说是“不锈钢”做的灶具面板,却布满了可疑的黑斑,许多部位松动变形。更糟糕的是电子打火装置,时时失灵。一连试了几台,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运回去怎么办?减价处理?国家和百货公司都要蒙受损失,此时,他又想到了业务科长对自己的信任,暗暗庆幸自己单独第一次执行任务,就遇上了这样的问题,足以表现自己的敏锐和决断。如果诸事顺遂,岂不显得事情太平淡,自己亦太平庸了吗?
取消购货合同!他毫不犹像地离去了。但是,他绝不能两手空空离开广州,电子煤气灶具必须买到。几经奔波,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凯旋而归了。
亚麟准备去买火车票了,梦置却提出她要坐货车走。
“你自己走吧。我这些东西,起行李件、起货件,都要花不少钱,加上我的车票和这一趟的开销,那就几乎赚不到什么钱啦。”
“你能搭上货车吗?”
“试试叹。”
梦茸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要试一试,她这一代姑娘几乎在生活中没有什么顾忌。
亚麟决定和她一起搭货车走。他从梦首的眼睛里看出那恳请他同行的意思,更何况,从紫苑的这一层关系来看,他也应该这么做。
在“棍入”货车站的一路上,梦茸兴奋极了,犹如此行是进行一桩什么惊心动魄的冒险事业,譬如通过敌人封锁线啦,混入城门化装侦察啦、这几个大包是给游击队运送的炸药和武器啦……他们几次被人拦住,又几次混了过去。这里边,庄亚麟在‘“文革”后期扒车“游山玩水万的经验也发挥了不少作用,更引得梦营啧啧称道。”
在货车编组站里,他们终于找到了一辆即将开往他们居住的那个北方城市的货车。车尾的守车里,跳下来一个枣核似的小老头,他一边用大蒲扇拥着风,一边吸着大茶缸里的水。
“大叔,天热呀。”梦茸忽然站在他的面前。
“嗯?热。”小老头奇怪地盯着这位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姑娘。
“这么热的天,钻到这守车里押车,可真受罪。”
“可不是,受罪,受罪!”
“大叔,还没退休吗?有孙子了吧?”
“明年就退,就退。唉,回家去,孙子抱不上哄,一辈子就那么一个闺女,抱抱外孙女儿。小家伙儿六岁啦,调皮得象个假小子……”小老头兴致挺高,显然不反对和一个漂亮的姑娘在这几闲扯几句。
“大叔,车快开了吧?”
“快,还有十分钟。”
“大叔,让我搭搭车吧,我想回家去……”梦聋,边说,边从随身的一个编织包里掏出一件小姑娘穿的小连衣裙递了过去。
“呢,这个一一”小老头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小裙子,却又为难地摇摇头说,“有规定,不许哟。”
“我是出来跑小生意的,你就行个方便吧。”梦营从包包里又抽出一件妇女穿的漂亮的裙衫,小老头咧开嘴笑了。
“亚麟,快上车!”梦营一喊,躲在一边的庄亚麟立刻七手八脚地将大包小包扛上了车。“嗯,这么多!这么多!”小老头摇着脑袋,很不满意地咕峨着,然而并没有拦他们,找了个背荫处,摇着扇喝茶去了。
列车摇摇晃晃一开动,梦茸和亚麟都笑起来。这一越干得真不错,亚麟创造性地完成了出差的任务,梦营心满意足地采购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列车将要把他们顺利地送回家,这真是一个完满的结局。
列车用单调的噪音和重复的摆动把他们送入了梦乡。半夜时分,列车停在了一个货运车站上,守车的老头儿下去了,换上了一个麻虾似的年轻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亚麟看清了他有一双大而黄的眼睛和同样大而黄的两排牙齿。他扫了几眼亚麟和梦茸,鼻子里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嚷起来,“干什么的,干什么的你们?”
“搭搭你们的车,和那老师傅,说好了的。”
“和谁说好了?不行,下去,下去!”这个尖细的公鸡嗓,却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力。他又看了看梦营那张睡红了的脸庞,两片嘴唇在两排黄牙上抽搐似的拢了拢,黄眼珠里闪着说不上是乖庚还是妒嫉的光,他把威风抖在了亚麟身上,“哼,出来旅行结婚的不是?娶得起人家的姑娘,还舍不得掏个车票钱!下去吧,下去吧。”
亚麟有点儿恼火了,“你说多少钱吧?我按客票钱给你!”
那人愣了一下,继而很快地说:“有钱,你坐客车去。有规定,这车不许搭客。快走吧!”
亚麟决心不再求告,盛怒之下,扭身便跳了下来。待梦营把东西都弄下了车,两人都站在车下的时候,那人仍在车上嘻嘻地笑。他大概得意自己在一个姑娘面前战胜了一个男人。
亚麟有些沮丧,这里距客车站有三四公里,半夜三更拖着这么多东西,可怎么走?梦置却无忧无虑地伸了个徽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哎呀,太好了!这晚上的风,多凉快哟。啊哟,你看,那么多的灯,绿的、黄的,还有红的,象花一样,象公园一样!”
梦营喜悦地拍着手,亚麟忍不住笑了,“你呀,把你扔到狼窝里,你还枕着狼身子乐呵呵地睡呢。你说,怎么走吧?”
“怎么走,”坐车唤里那么多车。万梦营向轨道上甩放的一节节货车指了指,“呀,有水,快去洗呀!”
她蹦跳着,跑到远处一个给列车上水的水笼头那里,哗哗啦啦地撩着水,吧嗒吧嗒地踏着水,象一只飘落在湖边的雁鹅。她将双臂展开来象翅膀似的扑扇着,呼唤着同伴:“快来洗呀,多好的水!”
亚麟也跑过去了。那水真凉,洗去了烦恼和劳累,心里说不出的惬意。看着欢乐中的梦茸,亚麟从心底慨叹,她与她姐姐怎么会如此的不同。梦营酷似现代舞台上的激光灯,时刻都以五色斑烂的光彩变幻着、跳跃着,充满活力,生机勃勃;而紫莞则犹如一盏坚定不移的汽灯,带着一种恼人的稳重和执着。
靠近水管的那一长溜列车皮猛然震动了一下,把他们俩吓了一跳。梦营向那车皮上写的字溜了一眼,惊喜地叫起来,“发往北京的,路过咱们那儿!”
“快,快上。”亚麟急切地挥了挥手。
方才那一下震动,是挂上了车头,列车大概很快就要开行了。顾不得多想,亚麟就近扭开了一个“闷罐车”的车门,将梦营和行李都抽上车,自己也跳了上去。
真幸运,他们刚刚在货物中间腾出一个空隙坐稳,货车就开了。这节闷罐车皮里黑洞洞的,关上车门,几乎没有一点儿光亮,因而那黑暗就显得格外深广,象幽幽的湖底,象无边的沙海……蓦然,亚麟感到有人扑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是梦置。她温热的身体颤抖着,用几乎变了音的嗓子低声咕峨了一句,“有!有人!……”几乎在那同时,亚麟也听到那声响了。有两个,或者是三个男人在窃窃私语,时而低徽如鼠类在啃噬器物,时而响亮如鹅鹅在森林中怪笑……
亚麟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弯下腰,用两手在车厢里摸索着。他触碰到了一个蒲包,扯开来,里面是一些硬实的金属物品。他摸到一个长长的棍子形的铁管,便一躬身,如剑出鞘一般,“当嘟”一声将它抽了出来。那响声在黑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姿时,那怪笑声和说话声停止了,只剩下列车有节奏的撞击声,犹如急促的鼓点擂响。亚麟在黑暗中觉得似乎有许多黑影在逼近,逼近……他猛地跳过去,拉开了车门。疾速的风立刻扑了进来,同时扑进来的,还有那铁路沿线时时闪过的灯光,雷电一般,明明灭灭。借着那光亮,亚麟构筑了一个工事,他用装着货物的木箱和草袋将梦营和自己环护起来,出口处则正对着车门。如果有人敢从对面爬过来,亚麟就让他尝尝铁棒,或者,干脆将他踢下车去!
在呼啸而去的车厢里,靠着门屹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蜒。那镀了铬的铁管和他那镀了铜一般的面孔时时被车厢外的灯光映亮,犹如它们自身在不断地僻嚼啪啪发着光一般,显得格外威严。不知是这气势慑住了那几个搭车人,还是那几个人本没有相扰的意思,什么意外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然而,亚麟就这样一直靠着铁皮车厢站着,一刻也未敢打吨。梦营则一直信赖地依靠着他的宽大的脊背,温热的鼻息吹拂得亚麟脖子微微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