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莞是那种感觉非常灵敏的女人。这种女人表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四季转换,添衣减衫,嘘寒问暖,知疼知痒……原来就是女人们与生俱来的本事。而紫莞这类女人的那种感觉简直是一种类似现代电子仪器的“嗅觉”。譬如:你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既不望她一眼,也不表露什么神色,而她却很快就能从你“咕嘟咕嘟”喝茶的声音里感觉到一种针刺般的疼痛,以至会浑身抖动不已。于是,她便用呻吟般的嗓音询问你是否刚从宣传部来?而宣传部长是否刚刚向你表示了他对她起草的那份党政干部政治理论教育大纲很不满意?而最不满意的是不是第四部分第三节第二段的头几句话?……这时候,你一定会吃惊地跳起来,为她那既非依据逻辑推理又非采用形象思维方式所得到的准确结论而折服。
这女人的感觉,使本世纪八十年代盛传的所谓“耳朵测字”啦、“遥感治病”啦之类的“特异功能刀”相形之下全都黯然失色了。
此刻,庄亚麟在饭桌上表现出良好的食欲。他象稻麦脱粒机似的张着大口将不绝如缕的捞面条往肚里吞、吞……,可是,紫苑却放下了自己的碗。
她“感觉”到,有什么“大喜事”,面这“喜事”却又使她忐忑不安……
“你,怎么了?”她关切地望着亚麟。
亚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便开玩笑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提拔了,当经理!”
“经理!”紫苑高兴地夹起一块卤肉放进他碗里,“啥时候宣布的?”
“今天。”
“唔……”紫莞狐疑地望望丈夫,“还提了谁?”
“还提了几个副手,其中,有你妹妹梦营。”亚麟哈哈地大笑着。
紫苑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别开玩笑,你的任命下来了吗?”
“谁给我下任命?都是我自己任命的,‘亚麟实业尹发公司’,今天就算成立了。”
“那你,孤原来的工作怎么办?”
“留职停薪呐。”
“报告批了吗?”
“还没写,马上动笔。”
紫苑什么也没说,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撇下亚麟,自己钻到里间屋,蒙上脑袋睡起了午觉。亚麟讨了个没趣,一番好兴致给搅了个精光,可是,亚麟并非那种优柔寡断的角色,一旦拿定了主意,绝不会轻易改变。于是,他便不理睬紫莞,只管吃得饱饱的,然后笔走龙蛇,写完留职停薪申请书,按照预想的步骤,去找梦营和其他可能到公司来的人,分头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申请书交给百货公司经理的时候,他有些愕然,灰黄的脸居然涨红了,尴尬地说:“不要这样嘛,不要这样。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你是咱们这里唯一的一个正牌本科大学生,不瞒你说,领导上本来正考虑给你,啊,这个提一个合适的位置哩……”
“谢谢您的关照,本人连眼下的工作都无力应付,更谈不上再挑什么重担了。只求领导按照党的搞活经济的政策和有关规定,允许我留职停薪,干点儿我力所能及的工作吧。”
“好,好,我们研究研究。有了正式意见,再通知你。”
亚麟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并不见有什么正式意见通知自己,终于耐不住,又去找那位经理。
经理很客气,但是也很生气。他把亚麟留职停薪的申请书拿出来,递回给他说:“同志,我们并没有排挤你、想让你离开这里的意思。你如果想提拔什么职务,完全可以开诚布公地提出来,大可不必这样做嘛!”
“怎,怎么?”,亚麟猛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
“嘿嘿,”经理笑了笑,“前天一清早,市委组织部王部长亲自打来了电话,询问对你的工作的安排情况,要我们对你‘量材使用’。我们初步讨论了一个意见,准备报你为业务科副科长,以后再报升副经理,你认为满意吗?”
“不,你们搞错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回事?”“~我,我——”亚麟张惶地退了出来。
业务科里:一帮业务员们都挤眉弄眼地和亚麟开玩笑。
“庄科长,你给咱派什么任务呀?”
“乖乖,看不出,小老弟还有这一手!”
“干得漂亮!”
连那位科长也陪着笑脸走过来说:“你看,你看,我这个人呐,毛病就是多。考虑问题哩,常常欠周到。今后,咱们一起负责科里的工作了,经理让我先征求征求你的意见,你看,咱俩啥时候谈谈呐?……”
亚麟什么也不愿说,什么也不愿谈,他转身回了家。亚麟从未想要标榜自己是道德完善的君子,但也绝不愿意被人视为玩弄权术的小人、投机商、阴谋家。然而,他知道在单位里人们是这样看待和议论自己了,“组织部长亲自打电话关照”,经理讲的这些不会是无中生有的事。可是,这事情究竟是怎样生出来的呢?他想到了父亲,父亲和市委机关的干部几乎没有任何来往,何况在这类事情上他有自己的原则。通融些小事他并不十分拘泥,出了格你就是跪在地上求他也无济于事。
亚麟的情绪很懊丧,这一点,紫苑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看了出来,而紫苑则显得格外温柔、体贴,甚至眉宇间露着掩不住的喜气。她躲在厨房里妙了三个菜,还另外切了一碟卤肉,打开了一瓶啤酒。
“什么日子呀?这么隆重。”坐在桌前,亚麟徽嫩地打着哈欠,但那心底却又有几分感动。
“你,好象心里不大痛快,喝点儿啤酒,打个呱,就消了气啦。”
“有什么不痛快?怕要乐得屁颠颠的哩,看来这一回真要弄个副科长干千了!”亚麟自嘲地说。
“真的——”
“假不了,据说,是市委组织部王部长打了电话……”
“嗯。”紫莞抿着嘴,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个微妙的表情,没有逃过庄亚麟的眼睛,他猛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一点儿不错,就在自己家里,就在这张餐桌上,曾经接待过一位市委的什么部长。那是正月十五,紫莞请了一屋子客人来,都是省委党校的“学生”,然而又都有各自响亮的头衔:处长、局长、部长、主席、秘书长……紫莞那天忙坏了,周旋于厨房和客厅之间,应付客人,调度着梦营。亚麟只是头一天干了些剥葱、剁肉、泡木耳、择黄花菜之类的杂事,请客那天却是堂堂正正上席陪客的角色。酒菜堪称丰盛,客人又都是体面人物,席间多是谈论些经天纬地的大事,或是宦海浮沉,人事升迁。亚麟厕身其间,无话可说,甚觉尴尬,带得紫苑也尴尬起来。坐在旁边的一位有几分乖觉,好心好意地掉过头,单单与亚麟拉起了话。亚麟记得,他便是被人称为王部长的,年龄与亚麟相仿,部长风度却已有了。胃口好,谈锋也健,吃鱼竟不需吐出刺来,且咀嚼间并不妨碍说话。
“您,在哪个单位工作呀?最近挺忙吧。”
“市第一百货公司,杂事多,也就忙了。”
“唤,市商业局的刘局长熟吧?我和他是老同学,上中学时候的。下面公可的同志,我就不大认识了。抓好一个公司的工作也不容易呀,比我们这个部长还难当……”
“不,我在公司的业务科——”
“呱,负责抓业务工作呀?那是扛大梁的角色哄,能当得了一个经理,不一定当得了一个业务科长……”
部长习惯了,“往来无白丁”,在座的人都是有各种领导职务的,何况亚麟是省委党校负责人的丈夫,那想必也是在哪个单位负责的了。
亚麟听到这里,默不做声便也罢了,偏他硬要把话挑明。
“不,您弄错了。我不是科长,我是个业务员,就是采购员那类角色。”
“……”
吃鱼连刺也嚼下去的王部长,居然被刺卡住了,他慌忙起身去要醋冲自己的喉咙。紫莞拿来醋瓶子时显出一副委屈难受的样子,仿佛她先已将醋灌进了自己的喉陇……
是的,不会错了,就是这位王部长打的电话。然而,王部长不会好事到如此地步,无人推磨,磨盘自己是不会转的,谁是推磨人?
“紫苑,是你托王部长的吧?”庄亚麟直截了当地问。
“说它干啥,还不是为了你好。”紫莞象是站在领奖台上,等着别人往自己脖子上挂奖牌一样,神情得意而又有几分羞涩。
“多此一举!俗不可耐!”亚麟暴跳起来,“我不是你的儿子小龙,需要你塞着糖豆儿拿着手绢给我擦鼻涕!我不是驴皮剪的猴子,你一敲锣我就得在皮影戏台上翻筋斗!我就是我,请您对我尊重一点儿策。”
“你,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干什么?”紫苑在狼狈中仍带着训导的口吻。
“请你立刻再给那位部长打个招呼,要他给公司说明,那完全不是我本人的意思,而是你——”
“不可能。”
“他既然能那样讲出去,就能这样收回来。”
“亚麟,你完全不理解我——”紫苑哭喊起来。
“够了,我太理解你了,可你根本不愿意理解我!”
争论是无效果的。紫莞虽然是个女人,但毕竟是政洽家,原则问题上绝不会让步的多亚麟虽然落拓,但并不甘心做“爬墙虎”一类的附庸,于是,他就象《玩偶之家》里的娜拉一样离家出走了。
有意思的是,因为有王部长的那个电话,所以市第一百货公司虽然对亚麟搜自不上班颇为不悦,但也不敢断然发落他。你不上班,我不发钱,这样便形成了事实上的留职停薪。而在此期间,亚麟已和梦置及其他人一起拉起了“亚麟实业开发公司”的队伍。亚麟奔波于省城与A县之间,忙着安排篷布厂开工的具体事宜;梦营坐镇省城,负责公司商业方面的往来。为了广为联络,打开局面,公司设在省城。梦营说服自己的女伴儿,收了“两全其美”货摊儿,兴高采烈地到亚麟靡下干大事,入大股来了,每人封了一个“襄理”的头衔。那是实实在在印在一个名片上的,喜得两个姑娘逢人便要拿出来炫耀一番。名片上还有电话号码,一拨就接通了庄家仁家。离休的庄老头在自己的小楼里俨然成了一个守电话的传达员,开初他只觉得纳闷,怎么那么多电话找儿子?后来才知晓,儿子呆在家里原来是办了个“公司”,他大骂了几次“荒唐”之后,便也渐渐习惯了,何况亚麟拿出了盖着公家大印的营业牌照,想来不会是在干什么偷偷摸摸的违法的事。两个年轻活泼的女“襄理”每日在小楼里出出入入,业务往来人员上上下下,给这冷落寂寞的小楼里平添了一派生机,使离休的孤老头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
紫苑是个颇成熟的女干部,她从未将小家里发生的一切展示给任何人披露给任何人,每个星期天依旧带了小龙来看爷爷,帮助保姆洗衣做饭照顾老人,俨然是一个孝顺贤慧的媳妇模样。只是在饭桌上,每当亚麟往梦茸碗里夹菜时,她便会迅即地投去冷冷的一瞥,仿佛是柔弱的蜜蜂痛苦地刺出了自己的毒针。
“亚麟实业开发公司”办在庄参谋长的这座小楼上,第一个感到受害的是庄婷。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属于她的那个寂静的小王国消逝了,她的那个小房间——远离尘世的蓝色的湖泊,未能幸免地受到了侵扰。而只有在这个静谧的湖泊里,她那悠悠的遐思才能如白天鹅一般轻旋疾转翩翩舞飞的哟!可是如今,杂杳的脚步声、刺耳的电话铃声、嘈嘈的喧嚷声……犹如原始森林中腾起的野蛮的枪响,惊扰了那只湖上的天鹅,使她惶惶地不知归处。她要呼唤那灵感归来,她乞求那天鹅落下,她要写,要写!她现在被一种庄严的使命感紧紧地拥抱着,陶醉在又惊又喜的**里。《月之惶惑》,庄朗。当那印成铅字的小说摊开在她的面前时,她瘫坐在椅子上几乎没有力量再站起来。
“请原谅,题目是我起的,文字我做了些改动,署名我用了一个笔名——这是不得已的,我向那家刊物的编辑朋友说明是我与人合作的,这样容易发表。当然,有关作品的一切权利都属于你——”姜朗郑重其事地将一张稿费单放在庄婷面前。
“不,我是一只纸船,你是一条河,你应该了解我!”庄婷坚决地推开了那纸片,用一双含泪的眼感激地望着他。她觉得眼前这个强悍的男人是一个奇迹,是一个法力无边而又宽厚仁爱的神。
就是他,在把自己的那些写满了各种“作品”的笔记本拿走之后不久,亲自登门来通知自己:明天将有一首诗在省报上发表!在他走后,庄婷狂喜中又夹杂着狐疑,她因恐惧那一切都是虚假的而彻夜难眠。而第二天,她果真看到了那白纸上的黑铅字。此后,散文、杂谈、短评……一发而不可收,庄婷笔记本上的那些东西都变成了小豆腐块儿出现在各种小报和各种小刊物上。如果说,这些尚不足以称为真正的文学作品的话,那么这篇小说《月之惶惑》的确算得上发韧之作了。
眼下,她正在赶写一篇新的小说《太阳之昏眩》。从话务台上一下来,她就赶回家中伏在写字台上了,她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写作上。她需要安静,可是,那个讨厌的“亚麟实业开发公司”却搅扰得她心绪不宁。
她停下笔,已经呆坐了好久。走廊里每次响起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如同静夜里听枕下手表的走动一般。不是,不是,又不是的……不是什么?庄婷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谛听姜朗的脚步声!他说过今天要来的,庄婷已经习惯了他的登门造访,已经能从各不相同的脚步声中分辨出姜朗那脚后跟先砸地的打夯般的“咚咚”声。如果连续几天听不到那声响,她就会感到一种难言的缺憾。
她尽力收拢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到稿纸上。可是,不行,那该死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那么急促,那么尖厉。门铃都改了,批按时会发出乐曲声,电话铃也该改改的,唱首歌,至少也该弄成伤风感冒后那种闷闷的哼哼声。电话铃声响过,脚步声又来了,而且是一直向这边走来的。
“小婷,电话。”
是父亲的声音,庄婷猜到了此刻站在电话听筒另一边的是谁。她急切切地奔过去,喘着气拿起了电话。
“喂——”
“喂——”
“是我。”
“是我!”
是他。庄婷压低着声音。他那面也不知为什么压低着声音,一切就显得有些神秘了。
“今天下午五点钟,请到小西天饭庄,我在大门口等你。”
“吃了饭再去吗?”话说出口,庄婷便觉得有些不相宜。
“不。”
庄婷再要想问为什么要到饭庄去吃饭,姜朗在那一边却挂上了电话。
庄婷惴惴不安地去了,五点整,当她推开小西天饭庄的玻璃门时,看到了等候在前厅里的姜朗。庄婷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她的眼光里一定充满了疑问,或许还有些别的成分在里边。然而姜朗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带着适度的笑意,彬彬有礼地请她到里面落座。
他请庄婷点菜,庄婷心不在焉地随便点了几个便宜的菜式,姜朗又对眼务员低语着,加了几个。待服务员离去后,他才从提包里掏出了几份刊物和报纸。
“祝贺你!这一回,你可称得起真正的成功了。”
“怎么回事?——”
庄婷诧异地接过那些东西,翻看了几下,便呆住了。
一份全国性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文中称她为“文坛上正在升起的一颗引人注目的新星”。
《月之惶惑》是一篇构思奇特,风格独具的小说。女作家庄朗以无比精确的笔法层次分明,绘声绘色地剖析了人类独有的隐秘的感情。在人类的感情中,苦闷、忧郁和悲哀……无疑是最能打动人心,最有特色的一部分。庄朗以女性特有的洞察力探索了人们心灵的奥秘,并且以自己隽永的情思和绮丽的文采,使作品具有了撼人心魄的魅力。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正成为文坛上升起的一颗引人注目的新星……
而在另一本刊物上,却登出了一篇针锋相对,文字尖刻的批评文章。
看了《月之惶惑》之后,我们禁不住要发问,作者在这里究竟要宜扬些什么!阴沉、灰暗、忧郁……种种变态的心理描写读了之后,如使人陷在了泥淖里,几乎透不过气来。我们的身边是如此沸腾的生活,我们的周围有如此之多的可歌可泣的人物,可是遗憾的是,《月之惶惑》的作者却完全不去关注这一切,偏偏要躲在一个阴暗的痛落里,将自己小小的不幸和伤感、哀愁,如口香搪一般嚼得津津有味……
读到这里,庄婷觉得头皮都要炸了。这有点儿象一场突然降临的灾难,新芽刚刚出土便听到隆隆的雷声,那大概会引来一场劈头盖脑的暴风雨!庄婷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祝贺的。
姜朗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啤酒,用手抹了抹嘴角说:“要知道,一个作家最大的悲哀和不幸莫过于他的作品发表出来之后既听不到赞扬,也听不到贬抑。那就象一个演员对着空****的大厅竭尽全力地唱了一番,却听不到任何反响一样。热情洋滥的赞美和气势汹汹的批评同样都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你同时得到了它们,真可以说是双倍的幸运了!”
“哦,是这样的。”庄婷舒了口气。
“不瞒你说,这些赞扬和批评文章,都是我写信给各处的朋友们,请他们写的。”
“这真是——,该怎么谢谢您呢!”
“我觉得,你这第一炮应该打响。而最主要的还是,你确有才华,写得确有特色。”
姜朗那锐利的小眼睛在宽大的变色平光镜后面直盯盯地望过来,庄婷羞涩地低下头,脸腾地红了。
据说,小西天饭庄的菜肴做得是很有味道的,然而庄婷却品评不出。她只觉得似乎所有的菜都带着一点儿甜味儿。
小西天饭庄的近邻,是全市最大的一家新华书店。饭后,姜朗邀庄婷去书店里走走。他们肩并肩徜徉在书林中,每看到一本好书,庄婷都要衷心地赞叹着,把它从书架上抽出来浏览一番。在他们离开那里的时候,姜朗对庄婷说:“请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来。”
等他再转来的时候,他提着厚厚的一捆书。他把它们夹在了庄婷的自行车后架上。
“怎么?”
“这些是送给你的。”
庄婷看到了那些书脊上的名字,那是从她方才赞美过的那些书里挑出来的。她大大地受感动了,可是,又是请吃饭,又是送书,让姜朗花费得太多,真让人领受不起。
“不,这些我不能要里你自己留下——”
“这是特意给你买的,那些书,我差不多都有。”
“钱,那给你钱……”
“钱你早就付过了,包括刚才吃的那顿饭。我这是借花献佛罢了,《月之惶惑》的稿费,我替你取出来了,除了这些花销,还剩下一角五分钱。要不要我给你报报帐?”姜朗俏皮地说。
这回,轮到庄婷痴痴地凝视着对方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娇慎地说:a.“一以后,咱们俩,不许你,分得那么清!”
话出了口,她才觉得有点儿欠妥,耳朵根儿烧灼似的发烫。在她内心里,对姜朗的敬重又深了一层。原来她只敬重他的才华,而今日,她更敬重了他的人品。轻金钱而重情谊,庄婷眼中的姜朗更显完美了。
在路灯下分手的时候,两个人却又默默无言了。庄婷骑上车子走出了好远,又回转头看,只见姜朗依旧伫立在路灯下,在他头顶罩着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