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的情人们

十八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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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朗在筹备他和庄婷的婚事了。

静夜中的干休所犹如一座幽深的园林,茂密的藤萝架掩遮在一座座小楼上,使那些小楼看上去好象长满了花草树木的土丘。窗扇里的灯光从藤萝的枝叶间条分缕析地筛出,摇摇曳曳的,与天上淡淡的月光一起朦朦胧胧地照着院落内一条条寂无人声的小径。

姜朗对这个地方这个环境总的来说是满意的,当然,如果在大院这个僻静的角落修一个亭子更好,亭子应该略略高出围墙,站在亭子里可以望见墙外熙来攘往的行人。大院正门处应该修一个喷水池的,有假山,有金鱼,“九霄一派银河水,流过红墙不见人”……

不知不觉中,姜朗已经是以主人的眼光和角度来处事了。现在不是提倡男到女家落户嘛,庄婷的哥哥已经自立门户结婚成家了,这里只有庄老头和一个女儿,姜朗当然应该做倒插门女婿的了。

“小婷,你知道,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姜朗踱着步,轻轻叹息着。

“别说了,我只需要你,你就是我的一切!”庄婷把姜朗的胳膊紧紧地揽在怀里,声音有些便咽。

“你知道,我现在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晓山无线电元器件厂的那间房子是临时借的,不能长住……”

“我们结婚,你搬到我这儿来,我会给爸爸说妥的。”

“还有,孩子。小芝——”

“我就是她的——,妈妈了!当然一起搬过来。”

庄婷好不容易才将“妈妈”两个字说出来,她忽然感到一种束手无策般的恐惧,她不能想象一个用异样的眼光瞪着自己的女孩子开口叫自己“妈妈”时,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然而,她很快被一种类似献身状态的**支配住了,她认为,姜朗正是为了她和他们的爱情才勇敢地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落到这个地步的,自己也应该以勇敢地牺牲一切来回报。

她沉浸在这种献身的**里,泰戈尔的诗句又一次象溪水一般流过她的心:“摘下这朵花来,拿了去吧,不要迟延!我怕它会萎谢了,掉在尘土里。它也许配不上你的花冠,但请你采折它,以你手采折的痛苦来给它光宠。我怕在我警觉之先,日光已逝,供献的时间过了。虽然它颜色不深,香气很淡,请仍用这花来礼拜。趁着还有时间,就采折吧。”

庄婷也很想写出自己的诗,她默默地伫立着,苦苦地思索着句子,浦捉着韵律。

姜朗也沉入了遐想。庄婷现在住的那个房间是挺不错的,窗子朝北,正对着后院儿,安静,但是光线稍差一点儿,也略微小了点儿。如果安置新房,应该选择窗户朝南的那间大房间。那房间里光线充足,能放得下一套组合家俱,组合柜贴着北边的那道墙壁摆,席梦思床不能靠着墙,床罩用米黄色的,窗帘也用这个颜色。庄婷住的这何房让小芝住,摆点儿杂物。客厅是这套房子里最大的,应该布置成一个书房,一个文学沙龙。把书架和写字台都摆进去,自己和庄婷都坐在里边读书,写东西。庄亚麟那些“公司”的业务人员想必也不好意思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打扰高雅的诗神的,即便是庄老头,也会识大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打磕睡……

庄婷终于想出了自己的诗句,她禁不住吟诵了出来:

“哦,明天,在爱情的祭坛上,我将把自己奉献,哦,明天——”

“明天,小婷,我们应该一起去结婚登记!”姜朗忽然想到自己应该抢在庄婷的父亲知晓这件事情之前,就把他俩的关系从法律上确定下来,成为不可更改的既成事实。

“明天?”

“是的,这样对你好。我们可以把正式的婚期定在元旦,但是我们明夭就去登记,让我们的爱情得到神圣的法律的认可,这样,任何力量也再不能把我们拆开了!”

庄婷被他的山盟海誓感动了,她含着泪点点头,娇弱地偎在姜朗的胸前。她觉得自己仿佛偎靠着一架顶天立地的大山。

姜朗是带着魔术演员谢幕般的微笑,踌躇满志地找报社的人事处去开结婚登记介绍信的。

“来,来,请吃糖,吃糖!”姜朗优雅地挥着胳膊,将五颜六色的酒心巧克力糖撤到了桌子上。

大家对糖的兴趣没有对人的兴趣大。

“嗬家伙,这么快就搞成了?新娘子是谁呀?”

“酶,还有谁?你们都知道。”

“噢,你让我们猜谜呀,那介绍信我们可不开。”人事处长装出一副威胁的样子。

“唉,高抬贵手吧。为了她,我受的罪还少吗?”

“唔——,我猜着了!是那个女作者,高干子女,将军的女儿吧?叫什么来着……”一个年轻的小于事恍然大悟地拍着脑袋。

“庄婷。开介绍信吧。”

当天上午,那消息便传遍了全报社。

副刊部的老主任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站在姜朗的面前。他的两手神经质地敲着桌子,就象当时他在法院出庭做证,担保姜朗的离婚没有“第三者”插入时的表情一样。

“你,你怎么能——,难道,真,真是的……”

“哎,哎,主任,我和庄婷同志先前可是没有这个关系呀!那是后来人家女同志同情我的遭遇,再加上那些不负责任的舆论说我们之间已造成了既成事实。人家姑娘索性横下一条心,跟我好了。你想想,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能拒绝,伤一个弱女子的心呐!唉,是外界的压力把我们压到一起了,我们也是患难之交啊!”

老主任听完,呐纳地嘟峨了几句,摇着头走了。

姜朗禁不住打了一个框子,嗬嗬,木已成舟,连他自己都禁不住要称赞自己干得真是太漂亮!

詹玉芳被安排到砂轮厂的成品车间贴产品商标。这是全厂最简单的工作,只需在砂轮上刷点儿胶水,然后把商标纸糊上去就行。在工作时间里,她看上去也是全神贯每一精为集电的。二张呆板的面孔毫羌表娜,嘴唇严肃地紧绷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死盯着砂轮,身体犹如木桩一般纹丝不动,只有两只手准确而机械地重复着那同一套动作:涂胶水,放商标纸,抚平……

她的工作勤勉认真,但工作效率并不比别人高。然而车间负责人看了她的工作之后,摇着头叹了口气说:“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休息一下。我不记你的病假,不记……”

那砂轮上的商标纸,有一多半被她贴反了。

过去的詹玉芳可不是这样的。在这个两千多人的大厂里,她是个惹人注目的姑娘。且不说她在厂文艺宣传队里以演出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单是在设计科的描图室里,她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描图员。可是自从闹了这场离婚风波之后,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她那活泼开朗的歌声和笑声消失了,她走到哪里,带来的不是冰冷沉默就是歇斯底里的笑和哭。她还会无缘无故地讲起她是怎么得到第一个女儿小芝的,从午休时姜朗雄猩猩般的举止,一直讲到产房里死去活来的一瞬,她讲小芝怎么勾着自己的脖子酣睡,也讲她在幼儿园怎么涂着红脸蛋儿穿着花裙子跳小白兔舞得了第一名……她讲的这些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了,可又没有人忍心打断她。当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想象出来的离开母亲的女儿如今怎么受苦的情景时,那些女工们都会陪着她一起抹泪儿。她的头发整天乱蓬蓬的,脸也脏得象是许久没有洗过。而她描出的图纸也变得象她本人那样乱而脏,于是,厂里不得不给她调换了工作。

就在这种时候,厂里的女工们得知了那个“卑鄙的负心汉”又要结婚的消息。

这消息已经使詹玉芳的女友们愤愤不平了,何况那“新娘子”竟是当初造成他们离婚的那个风传已久的“女作家”!他们这不是愚弄了大家,愚弄了组织,愚弄了法庭吗!看看詹玉芳如今这副惨相儿,不能让这对男女就这么如意!

女工们写了一份材料,簇拥着詹玉芳和孩子一起到市妇联告状去了。

“保障妇女儿童权益”,“反对第三者插足”,这正是妇联当前抓的一项重要工作,送上门来的典型当然引起了高度重视,办公室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表示了对詹玉芳的同情和那对男女的义愤。尤其是妇联的程主任,气得在椅子上已经坐不住了,她用与她那发胖的身体十分不协调的动作虎地跳起来,用白哲而虚软的手拍着桌上的控诉材料,操着不知是胖得气喘还是气得喘气的声音说:“唔,你们告的就是省报的那个小记者吧?”

“对,对,就是他。姜朗。”

“嘻嘻,‘蜕娜’,屎壳郎!”

“呸,臭!”

女工们纷纷做出不屑的样子。

程主任听女人们骂那小子为“屎壳郎”,禁不住笑了,她对这个绰号似乎很感兴趣。

“哎,你们叫他什么?‘蛛螂’!”

“对,那小子长得续黑,四肢短,矮胖。”

“主要是那家伙会爬,有股子钻营劲儿,会滚粪球!无本万利。粪蛋子越滚越大,他原来也是我们厂的工人,和我们一样叹。现在抖啦,自学成材,省报记者,青年作家!”

“娘的脚!要不然能甩了咱们玉芳?呸,当年他巴结都巴结不上,跪在地上求哩!”

程主任是个有心人,她一边听,一边不失时机地插话,将众人的话题引瓢她感兴趣的方面来。

“唔,这么说,他原来也是个小工人唆。他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用你们的话说,他怎么把粪球滚大的呢?”

“要说吧,也有点儿小聪明,笔头子也能划拉两下。”

“请客哑,送礼,拉关系!”

“利用他掌握的每一点儿小权力,去做投资,然后获取惊人的利润!”

“让玉芳说,玉芳最摸他的脉。”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隐秘而可怕的敌人,那就是他的妻子。如果他要把那女人推向自己的敌对面,他一定会受到致命的一击的。

关于姜朗,詹玉芳知道的甚至比姜朗本人还多,因为詹玉芳比姜朗多了一个从旁边的观察。女人的仇恨与温情都比男人多得多,此刻,这女人要用仇恨铸一把匕首,捅进那曾被她用温情暖过的男人的胸膛里。

詹玉芳讲了她所知道的有关姜朗的一切。他的家庭,他的童年,他们的新婚之夜,他的“劣根性”带来的卑邵无耻的性格,他对人生、政治、社会的一整套个人的看法,他怎样行贿让别人用文章抬高自己,又怎样受贿用文章抬高别人她将他往昔所有的劣行都集中在一起,于是连她自己也惊异了:这个人居然如此地卑劣不堪!自己怎么竟与他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

所有在场的妇女都一致认为这个臭男人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程主任满意地顺着嘴说:“嗯,嗯,对这样的人应该揭露嘛,应该狠狠揭露。我看这样吧,大家回去后,帮助小詹整理一份材料,要比你们送来的这一份全面一些,详细一些,越全面越详细越好。你们放心,我们妇联一定要保障妇女儿童的权利,一定会替妇女说话的!”

得了市妇联主任的许诺,女工们都舒了一口气,带着几分高兴离去了。

程主任对姜朗是有所了解的。

姜朗那篇关于市企业整顿验收团的报告文学给程主任的老头子——申副市长带来了一场什么样的灾难呐!停职反省,一连串的检讨,人前人后的议论,闭门不出羞于见人的日日夜夜……最后还落了一个警告处分!还好,总算没把副市长给格掉。

这一案,牵扯到市里多少人,这文章,又得罪了多少人?如今,这个“小家伙”终于被捏到了手心里!

申副市长戴上老花眼镜,躺在沙发上看完了那份关于姜朗的材料,哈哈地笑出了声。

程主任探头问;“怎么样?”

“很好嘛!”

“我来写这篇文章,我自己亲自写!”程主任象咬着一段牛筋似的,牙齿格格响。

“你傲做组织工作就行了嘛。市里的笔杆子很多,可以请他们帮帮忙。”

“对,市文联、广播电台、晚报、宣传部,哼,咱们的笔杆子也不比那小子差。”

“必要时,省直单位也可以走动一下嘛。那些地方,你不是也很熟?注意,这是你们妇联自己的事,不要把我给扯上了。你也要注意,不要多出头,公事公办嘛。”

是的,应该把舆论做到省直单位去,不能只在市直单位这边儿闹腾。对于人材济济,偌大的一个市直单位来说,组织人马写这样一篇文章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何况笔杆子们总是不甘寂寞的,逮着机会便要显山露水。

《一只肮脏的线螂》里难得笔杆子们想出个这么引人注目发人深思的题目,那文笔也是极好的,谴责时,犀利尖刻,同情处,哀怨动人。程主任亲自带着这篇长篇特写到省妇联去了。

省妇联会的主任也姓程,与市妇联会的程主任是老相识了。刚解放那时,共产党办了一所培养干部的职工学校,学校里女同志少,二程是学校里有名的人物。省妇联会的程主任那时就瘦,长得苗条,被人称为“瘦程”,市妇联会的程主任那时就有些胖,但极白而细腻,被人称为“胖程”。“瘦程”经学校领导介绍,与那位领导同志的战友,当时就是“专地级”的一位领导干部结了婚,而“胖程”则是“自由恋爱”,被职工学校的申秘书抓到了手。“二程”本来是不分高下,难分优劣的,但后来“瘦程”的丈夫做了省一级负责同志,而“胖程”的丈夫只是个市一级负责同志,于是,两位妇联会主任便有了省与市之差。

如今,“胖程”更胖,“瘦程”更瘦了。但两位老姐妹交情依旧,见了面自然免不了亲热一番。

“我是来谈公事的,有一件事情向你汇报。”“胖程”寒暄之后,忽而做严肃状。

“唔,什么事?”“瘦程”一愣,不觉也严肃起来。

“市砂轮厂一些女工,联名写了控诉信,找到我们市妇联会,控告省报一位记者成名之后,变成了当代的陈世美,玩弄伎俩,欺骗组织,抛弃了他的妻子‘使得女方身心受到极大损害。鉴于这件事后果严重,情节恶劣,影响很坏,市里准备将此事做为一个典型来批判。市里抽调宣传部、文联、电台的一些同志成立了一个写作班子,将此事写了一个长篇特写。保护妇女儿童权益,是咱们妇联会应该做的工作多再加上男方又是省直单位的人,所以,我们想把这篇文章推荐给省妇联会办的《妇女之声》杂志刊登发表。让这个灵魂肮脏,道德败坏的家伙受到道德法庭的审判,受到舆论的审判里。”

市妇联主任一番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的讲演,使得省妇联会主任听了亦为之动容。她频频领首,一迭连声地说:“对,象这样的事,我们一定要管,要管到底!”

她接过那材料看了看,立刻派人去叫《妇女之声》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来。

“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市妇联会的两位同志,她们带来了一篇文章,是谴责‘第三者’插足他人家庭,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市里很重视,专门组织了写作班子,文章你们认真看一看,有什么意见与市里的同志一起协商。这是我们妇联会当前抓的一项重要工作嘛,不管牵涉到哪个部门,牵涉到谁,我们都应该理直气壮地过问。文章应该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发表,给这些坏人坏事敲敲警钟。文章付印前,打个清样,通过组织系统,给当事人的党组织一份。”

“好的。”

省妇联会主任办事很果断,编辑部主任看上去也是个果断的女人。

“哦,你还可以听听具体情况介绍。请市妇联会的程——”

这位“胖程”却敏捷地摆摆手,“这件事情不是我亲自过问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我们这位女同志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情况她最清楚,是否请她和你一起谈?”

编辑部丰任和那个“胖程”的随员一起离去了,于是两个老姐妹又无拘无束地扯起了家常话。“胖程”向“瘦程”介绍了一种治肝病的偏方,猪肝、牛肝、羊肝烙干了,研成粉,和红参粉一起冲水服,是极见效的。“瘦程”则向“胖程”推荐她听人说的一种减肥茶,矿泉水泡山植果,一杯矿泉水里泡三枚干山植果,一天分三次服完,一个月可减下三斤肉……

两人坐着扯了好一会儿闲话,“胖程”便说忙,要离去;“瘦程”也说忙,不留。看看人出了门,却又转回来。以为又有什么要事,却是忘了代问对方丈夫好。于是各自又领受了代问丈夫好的任务,才分了手。

姜朗这些日子,已很有些新郎信儿的味道了。前些时闹离婚,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无家可归、无人照料的可怜气。头发是乱蓬蓬的,胡茬儿留得也长,衣裤皱巴巴的,油污斑斑驳驳地闪着光,那分明是一幅广告,说明这个男人被那泼女人搞得苦。如今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新吹过风的大背头,新刮过的脸,新西装,新领带,新皮鞋……一切都预兆着一个新生活的开端。

新闻单位的消息总是很灵的,那一天在编辑部,姜朗正在津津有味地谈着省军区干休所里的趣闻,什么蔡副司令员杀鸡,却让挨了一刀的鸡飞到自己肩膀上了,什么李副政委和女儿吵架,被女儿抓破了鼻子呀……正谈到兴头上,只听副刊部搞评论的编辑插了一句话:“小姜,听说你的文章很快要上《妇女之声》杂志了!”

“嗯?”姜朗愣了一下,随即鄙夷地撤擞嘴,“畴,那种杂志!我从没给过他们稿子,现在找我约稿的刊物多,稿债多得还不了,咱们省作协的《小说库》月刊,我都欠了一年多哩。”

“哎,不对吧,还给我们保什么密?”那位编辑意味深长地映映眼,“听说你那文章晚报还要连载,电台还要广播哩!”

这位评论编辑平时与姜朗的关系不好,阴阳怪气地总爱拿些话来刺他。姜朗不想和他纠缠,便开玩笑般地抱了抱拳头说:“大哥包涵,饶小弟一回。”然后,便擞开他,依旧讲那些笑话去了。

谁知道几天后他偶然打开收录机,收听市广播电合的立体声音乐,不想那音乐播完之后,忽然来了个《婚姻与家庭》专题节目,播音员那软绵绵的声音里竟带出一个爆破力极强的炸弹来:《一只肮脏的蜕螂》!……

那说的是谁?他们怎么知道“蜕螂”?就象一个怪魔,流逝了的往昔又依稀浮现了:那随着铁路的轨道一起发抖的低矮肮脏的破砖房,那围着一个臭烘烘的粪球打转转的黑色的硬甲虫,那在十字街头的水果摊前为拚抢别人丢弃的甘蔗梢而流的血,那新婚之夜跪在床前的耻辱,那言不由衷的不着边际的吹捧,那虚情假意的周旋应酬,那“事业”上锚株必较、工于心计的交易……

姜朗被那炸弹的冲击波震瘫了,脑子里是纷乱的思绪,眼前是错杂的形象,浑身汗津津的。他想关掉收录机,手脚却仿佛不听使唤,一任那个响亮的声音在轰响,仿佛是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厅里,宣读一份无休无止的审判书。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会发生的,但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完了,一切全完了。他被人巧妙地逼进了一条死胡同,然后被剥掉了外衣,**裸的,无遮无掩。然后,一把尖利的刀从背后突然捅进了他的身体,冰凉凉的,他感觉到了那异乎寻常的寒意和难耐的疼痛……

他可怕地长长地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