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11.隊長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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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小油燈半明半暗地在房粱上晃著,熏黑了的牆上便有一團巨大的影兒在搖。十幾頭瘦牛在槽後臥了,慢慢地無體無止地倒沫。五六個舅們就在槽前的空地上蹲,你一支我一支地抽煙,辣辣的煙霧在屋裏彌漫著,很濃。這便是隊委會了。

有半個時辰了,就這麽“巴嗒、巴嗒”地抽煙,誰也不吭。隊長舅在暗處的土坯上坐,那煙火明一下的時候,才能瞅見那張黑臉子。他臉上的紋路很淺,總也油膩膩的。蹲著的時候,常讓人想起老“甕”。他生來仿佛就是蹲著過的人,無論冬夏都常披一件破襖,就勢把腿遮住,蜷得很舒服。

很像“甕”,卻又不笑,老愛用嘴唇舔煙紙,舔得下嘴唇黃翻,還是舔。漫長的夜,既不吭又不散,就靠這卷煙打發了。隊裏那一日一份的報紙連同那“國內外大事”,想必是被隊幹部們這樣一條一條地卷煙“吸”去了。

那晚,我跟喂牲口的老爺睡在牲口屋的麥秸窩裏,曾揚頭看了他們幾次,很是無趣,也就不知不覺地睡去了。

尿憋醒的時候,已是下半夜了。聽見蹲在暗影裏的隊長舅說:“上頭,又布置下任務了。叫五天收完秋,工作隊要檢查哩……”

仍然是一片“巴嗒、巴嗒”的聲響……

“東崗那百十畝紅薯怕是犁不出來了。晚了,要吃‘罐飯’哩……”

吸煙聲停了,舅們一臉惶惶。那愁頃刻隨了煙霧浸開去,粱上的油燈顯得更昏更暗。

隊長舅又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聲音啞啞的:“上頭緊。我看,毀了算啦……”

又是半晌無語。隻昕秋蟲兒長一聲短一聲叫……好一會兒,眾人才應道:“中啊,中啊。三哥,你看著辦吧。”

“心疼呀,我也心疼。半年的口糧……可上頭催得老緊老緊……”隊長舅捂了半邊臉,像是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