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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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二姐的手就是我的食品袋。跟著她我嚐遍了鄉間的野果。

即使在光禿禿的冬天裏,二姐也能在野外地老鼠營造的“搬倉洞”裏刨出一捧花生來!可這雙手平素卻是專揀黑饃饃吃的。在姥姥家裏,飯一向分兩種,黑窩窩是姥姥跟二姐吃的,摻了些白麵的饃是我跟姥爺吃的。鄉間的女人,似乎都長了一雙拿黑饃的手,那仿佛是命定的。二姐才比我大四歲,又是姥爺姥姥極疼愛的孫女,為什麽就不能拿白饃呢?那時,我不懂。長大了,我仍然不懂。但我卻明白了“黑”與“白”。我固執地認為,黑與白就是人生的全部含義。

我痛罵過自己,似乎不應該這樣“肢解”二姐。二姐施惠於我,我憑什麽“肢解”她呢?

可映在我眼前的還是一個背影,二姐的背影。也許是我常常跟在二姐身後的緣故。在我的印象裏,二姐肩頭上那塊補丁是很醒目的。那是一塊藍色的補丁,布是半成新,針腳很細,細得讓人看不出。尤其叫我難忘的是那補丁上還繡著一朵花,是“牛屎餅花”。這是名字最難聽的花,卻是鄉村裏最鮮豔最美麗的花朵。在鄉人的院子裏,種在窗前的就是“牛屎餅花”。這種花的香氣很淡,在風中細品才能捉到,但這種花的香氣最久,即使幹枯了,也有絲絲縷縷餘香不散。後來二姐那繡在補丁上的“牛屎餅花”磨去了,隻有花的印痕依然清晰……

從二姐的肩頭望過去,還時常能看到鄰村的一塊坡地,坡地上立著一個年輕的漢子。在夏日的黃昏,那漢子總是野野的光著脊梁,遠遠看上去熱騰騰的。間或拄著一張鋤,就那麽斜斜地站著,身上被落日的餘暉照得亮亮的,像黑緞一樣。開初我不明白,後來總見二姐就那麽站著,即使背著草捆的時候,她也那麽站著,癡癡地朝西邊望。而西邊坡地上的漢子,也常常那樣站著,久了,就見他也朝這邊望。那一瞬間,二姐就把頭勾下去了,而後聳一聳背上的草捆,又慢慢、慢慢地抬起頭……那坡地並不遙遠,卻沒見誰走過去或走過來,就那麽僅僅望著,望著。有時候,就見那年輕的後生在坡地裏犁田,犁著犁著就打起牲口來。那鞭兒炸炸地晌著,人也一躥一躥地罵,罵聲十分地響亮。於是,我拽起割草的二姐朝那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