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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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怎會忘了那台織機呢?忘不了的,忘不了。

那年冬天,我到鄉下去看了二姐。

我是在坯場裏找到二姐的。家裏沒人,我就順著村路轉悠。遠遠,就看見坯場裏豎著一排一排的坯架,在坯架中間的空地上,有一個晃晃的人影在動。我不知道那是誰,也看不清那人的麵目。待走近些,我看見那人正彎腰蹲在一大堆和好的稀泥前摔坯呢。那人的一張臉全被亂發遮住了,身上斑斑點點的全是泥巴,兩條細腿杆兒一樣戳在地上,朝天撅著一個土塵塵的屁股。腰像彈簧一樣就那麽一彎一直地很機械地動著。直到走到跟前,我才認清,那的確是二姐。隻見二姐被汗淹了,被黃塵淹了,也被那機械的勞作淹了,乍一看簡直像一個黃色的幽靈!在那一刹那,隻覺得眼前的天是黃的,地是黃的,風是黃的,樹是黃的,一架一架的土坯更是黃的。一個黃****的世界在旋轉!在這個黃****的世界裏沒有人,也沒有聲音,隻有土坯。土坯是活的幽靈,—架一架的土坯都在無聲地動……

我不得不問自己,這是女人嗎?這是鄉村裏的女人嗎?沒有人回答。

我默默地彎下腰去,抓住二姐手裏的坯鬥。二姐詫異地抬起頭來,乏乏地笑了。二姐本想起身,卻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徐徐地吐了一口氣,緩聲說:“兄弟來了,上家吧。”

我看著疲憊不堪的二姐,比劃著手勢用眼睛跟她說話。我問:姐夫呢?她說:“我打發他去煤窯上做合同工去了。農閑的時候,我一人在家就行了。”我說;歇歇吧,你該歇會兒了。她說:“不累。力是奴才,不使不出來。”我又問:打了這多了,還不夠麽?她說:“一萬了,還差得多呢。”說著,她望了望天,“天還早呢。要不,你坐一會兒,等我把這堆泥挖完,咱就回去。”我搶過坯鬥要打,二姐拽住坯鬥說:“你不會,兄弟,你不會。走了這遠的路,你還是歇歇吧。”我拗不過二姐,就鬆了手,站在那兒看二姐打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