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門

第四章 一、一個“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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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年前,在一個秋日的黃昏,年輕的村支書站在村口上,麵對一群下工的村人,開始有了“主”的意識。那時候他雖然才二十來歲,卻已經當了三年的副支書、一年半的支書了,已算是呼家堡的當家人了。可真正的領袖意識,卻是在這一瞬間產生的。

那時的呼天成年輕氣盛、血氣方剛,麵對呼家堡村人的盜竊行為怒不可遏!在那個時期裏,村裏總是丟東西。開初也許是由於饑餓,後來就是慣性了:村邊地裏的玉米一夜之間就會被掰去大半;紅薯長在坡裏,到出的時候,竟然有很多是空穴;收豆的時候,一畝豆子拉到場裏隻剩下了幾十斤;在場裏打芝麻,明令不準穿衣裳,一個個都光著脊梁進場,可光棍漢孫布袋趿著一雙破鞋,出出進進兩趟,就趿走了三兩半芝麻……

在這麽一個秋熟的九月裏,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呼天成帶著六個基幹民兵,立在村口上,突然攔住了從地裏回來的村人,挨個進行搜查。

頭一個撞上的是八嬸,八嬸擰著一雙小腳,挎著一個草筐,仄仄歪歪地向村口走來。八嬸年歲大了,不是拿工分的勞力,她是上地裏摟草去了。一個基幹民兵攔住八嬸說:“站住。拿隊裏東西了沒有?”八嬸一下子怔住了,八嬸看著站在一旁的呼天成,顫顫地說:“天成,娘那腳!這是幹啥呢?”

望著八嬸那一頭蒼蒼的白發,呼天成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想叫一聲“八嬸”,可他又發現喊這麽一聲後,往下邊就無法進行了。在呼家堡,拐彎抹角七大妗子八大姨的,說起來家家戶戶都沾點親,要是讓過了八嬸……這時,他第一次覺察到鄉下的“禮俗”成了一種阻礙。可他沒有往下多想,他隻是覺得有點“膈應”,八嬸是他的親八嬸呀!他扭過臉去,不再看八嬸了。於是,那個基幹民兵就上去搜八嬸的身。他先是從八嬸的大褲腰裏摸出了一塊紅薯,而後又從大草筐裏翻出了兩穗玉米……那基幹民兵說:“操,這是啥?!”八嬸立馬軟了,八嬸求告說:“大侄子,大侄子,我是頭一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