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行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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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中还是老样子,破破烂烂的操场背后矗立着一栋灰仆仆的五层楼,那是唯一能充作门面的像样的建筑。而教研室和校办公室,却设在灰楼旁边的一排平房里。冉凝经过操场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她辉煌的少女时期,她在母校里度过的所有欢乐时光,都与这操场有关。兰州的赛事结束后,校女排在这里举行了一场精彩的表演赛,十二个运动员分成两组对抗,“接班人”冉凝首次亮相登场,即作为乙队的二传手上阵担纲。当时围观的同学中,似乎就闪现着郑川生那一对深感欣慰的眼睛。

走进校长办公室,冉凝一直无法恢复感情上的平衡。她蜷缩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沙发上,等候着赵宁新,很高兴能单独一个人呆上几分钟。她把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肘也平搁在沙发扶手上,两腿交叉着伸展出去,全身放松,遐想着她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

“喂,是你呀!大明星!”

听到赵宁新熟悉而热情的声音,冉凝有一种轻松自如的感觉。“我来是想跟你谈一谈。”她睁开眼睛,却不忙着起身,“这儿是焦一萍工作的地方,又是她的母校。我想了解一下,她在学校的情况。”虽然她把声音放得很柔和,赵宁新的呼吸仍然急促起来,语调中也带着明显的恐惧和紧张。“怎么?你还要调查下去?公安局不是已经做出了结论,说她是自杀吗?”

冉凝起身在房间里活动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有意调节沉闷的空气,随即笑道:“你别紧张,放松点儿啊!即便是自杀,也得有个自杀的原因嘛!家庭的?工作单位的?还是其他方面的?依我看,这不仅仅是道德不道德的问题,也不是简单的对与错的结论,而是正义和邪恶的交战!我是焦一萍的好朋友、老同学,虽然我们已经疏离了好多年,但当我重又走进二七四中,所有这些旧情又都回到我身上……我有这种感觉,焦一萍希望我能查明事实真相,哪怕在真相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冉凝没有提及焦一萍腹中的胎儿,她想给老同学保守住这最后的尊严,但她确实想查明,焦一萍跟谁发生过这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她感到生活正在变成一个大谎言,她无法预见,前面还有什么事情在等待着她:虚假?欺骗?或其他什么耸人听闻的东西她也很清楚,从现在开始,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样的感觉,或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她的内心都将被少女时期的纯真友情所压倒。

赵宁新沉默了一阵,才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好吧,我知道,你比我更聪明。如果你这样做,能减轻你心中的痛苦和不安,那么你就发问吧!”

焦一萍在学校的状况可谓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担任医务室的药剂师,干这一行十几年,已是轻车熟路。医务室的工作并不多,无非是头痛脑热的,吃吃药打打针,凡有重病一律送往大医院……对了,赵宁新拍拍脑袋,想起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来。那是刚过新年之后,学校为节省一笔经费,没送学生去防疫站打预防针,而把这活儿揽给了医务室,不料竟酿成一桩祸事:焦一萍在配疫苗时,全然不看说明书,就把划十字点射当成了肌肉注射,致使同学们一周之内全都红肿着手臂,疼痛难当,个别严重的甚至开始溃烂……事过之后,焦一萍承认她那几天精神状况不好,通宵不眠,头痛欲裂,还时常伴有呕吐现象,因而头昏眼花,忽略了这个医疗常识,出了如此之大的事故。还好,没酿成人命……

作为校长的赵宁新,当时肯定把这事儿包了下来,没敢对外张扬,今天却对新闻界来了个大曝光。冉凝心中好不感激。推算下来,那几天正是焦一萍的妊娠反应期,可能她是意乱神迷,无心工作。

“感谢校长对我的信任。”她欣慰地笑道,“放心吧,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会把它张扬出去的!”

赵宁新搓搓手,局促不安地望着她。“这下子,我可是把老底儿都兜给你了!依我看来,焦一萍在学校里表现平平,非常一般。虽然她也把感情上的不幸带到了工作中,好在她的职务无足轻重,像刚才那样的事故也是绝无仅有。她跟同事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她死后,学校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沉痛的反应。这本来就是一个逐渐失去人情味儿的世界嘛!”

冉凝沉思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赵宁新却似有所悟,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你除外。冉凝,我想,焦一萍会感激你这番好心。但我认为,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好调查的了……哎,要不你去妇联问问?听说她死之前常去!”

冉凝思索片刻,又作了一个深呼吸,试探性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上:“陈明明也在这儿读书?真巧,你们父女俩都在一个学校!”赵宁新的思路还没从刚才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就只摇了摇头。“陈明明所在的那个班,已经分流出去,做为试点改成职高班了,她选了个公关文秘。但我认为,这孩子很难在这个行当中出头,她的性格太内向了!最近一个时期,她在家中也很沉闷……哎,你说,这跟焦一萍的死,有没有什么关系?她们俩虽然都是陈维则的亲人,但彼此搭不上界呀!难道那个女人的死,对明明也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冉凝又好气又好笑,她停住踱步,转身凝视着校长的眼睛。“书呆子!你是她的父亲,怎么你倒反过来问我?春节去龙池时我跟她谈了谈,她的情绪确实有问题,但我并不清楚毛病出在哪日?我看,你应该跟夏水琴谈谈!孩子大了,这些问题,应该引起你们的重视。”

赵宁新在沙发上坐下来,抱着头叹息一声,好像遇到了真正的难题,语调也更加郁闷。“这事儿我跟水琴谈过,可她……唉!她总是要把原因归结到妈和小刚身上,好像是我们亏待了她和她女儿!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听说斯茵也在闹着跟婆婆分家,想搬出来自己过!那让我们男人怎么办?‘总不能为了妻子,再失去母亲和儿子,惹得天下人耻笑和唾骂吧?”

冉凝笑道:“想不到你这大校长心中,也有这么多苦闷?”

“不瞒你说,我甚至想到过重新离婚。”赵宁新抬起头,用一道深邃难测的眼神望着她,“但你知道,水琴跟陈维则也有一段不幸,现在老陈又出了这种事J日,我怎么能把她推出家门,置之不理呢?唉,我这个人呀,做不到!”

冉凝很想问问,他当初怎么会把陈维则弃之不顾的女人迎娶进门?但这也是朋友的隐私,还真有点儿问不出口。

赵宁新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主动又说:“我这个人呀,就是很念情。不记得谁这么说过:一个人总要三情俱在,才算是完整,那就是亲情、友情、爱情。唉,没想到呀,为了追求这份完整,我倒把自己分割得七零八落……”

这话倒挺形象,冉凝忍俊不禁。突然连想到焦一萍,她在亲情上又是怎样呢?对,应该去采访她的养母,或许能从那个早已死亡的关系中,获得一点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