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妇联的调查简单明了。陈维则以“感情不和”提出离婚后,焦一萍确曾去找过她们,希望她们能教育一下“当代陈世美”。
妇联家庭教育部的部长说,焦一萍本人的情绪也是变幻莫测。那是一种暴风雨般的性格,一旦发作起来就不可收拾。她当着“娘家人”的面跟丈夫理论,那情景就像火山爆发一般。可妇联的同志刚跟陈维则谈开,她又跑来道歉和解释,试图重归于好……她竞能在十分钟内做到这一切,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她还爱着她丈夫?不!那只是一场闹剧,是生活中的绝大讽刺。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不是一桩幸福美满的婚姻,它迟早会以离婚而告终。但焦一萍似乎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女人。或许,她正是以那种浅薄、无聊而又任性的方式,来对付丈夫的欺骗和不忠实?这种反复无常的争吵与调解,造成了对男人来说最为残酷的恶果--陈维则在公司里受到了记大过处分,行政科长的帽子也一度被摘掉,前不久才又恢复。而在这样的争吵之后再大打出手,夫妻之间的感情当然破裂无遗。毫无疑问,正是妻子的种种举动,把丈夫更加推向了情人一边。
冉凝发觉若干年以后,焦一萍早已抛弃了她自己最基本的价值观念和信仰,同她的婚姻玩起了致命的游戏。如果说她和郑川生的初恋,是她自我毁灭或者倾向于毁灭的一个阶段,那么她后来所做的一切,好像都在围绕着这种毁灭性的结局进行……这么多沉淀的东西被翻到表面上来,被搅动并且被暴露,致使冉凝能够通过逐渐成熟的眼光,以不同的立场去看待它。唉,人们为了逃避单调乏味的生活,为了追求最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慰藉的那么一点点感情,竟能付出这么多!这不正是一种极端的悲哀吗?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从这种近乎停滞的悲哀的心理状态中解脱出来?
对焦一萍养母的访问,同样是沉重与充满了哀思。、冉凝在这里关注和寻找的,不是死者的浪漫情调,而是精神上的高度和多年来相濡以沫所建立的家庭网络、骨肉亲情,这又给她带来了新一轮的失望和深深的感慨。
她对焦宇的遗孀柳萍阿姨并不陌生,焦家也一度是她常来的地方,直到柳萍所在的“对台办”分了房子,她从市委大院里搬出去,双方才渐渐失去了联系。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为什么要搬出市委大院?
“为了离开那块伤心之地!”柳萍的口吻斩钉截铁,她对女儿的朋友也毫不客气。“你肯定知道,一萍不是焦家亲生的孩子,’文革‘中,我老头子就是为她丢掉了性命……唉,孽种呀!我知道这事儿怪不得一萍,但我却无法宽恕她,宽恕这个给焦家带来祸根的女人!”
冉凝打了个寒战,冰冻的感觉一直冷透心尖。女人!她竟如此称呼自己一手抚养大的女儿!血缘亲情在这里也是形同冰炭。“柳阿姨,这样说好像有点……有点儿不大公平。正如你所说,焦一萍她,她不能对这事儿负责!”
冉凝说完,提壶为这个愤怒的母亲倒了一杯茶。这套茶具就放在一个呈几何形状、像花瓣一样朝不同方向伸展出去的多层玻璃茶几上。二月份在锦城是最冷的天气,但这屋子里置放了一个电烤炉,丝丝作响地正给房间添加着热量,令人享受到恬静的温馨。冉凝强烈地感觉到,要在这个老女人心中燃起一把火,温暖她和软化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看来,自从焦一萍出世以后,她就处于糟糕而又缺乏安全感的环境之中。很可能一直以来,她跟养母的相处就是互相伤害的。母亲的残忍言词一定伤透了女儿的心,她才带着这种受伤害的自我意识走出家门,去另一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上寻求真爱……
冉凝在这片刻的时光里,正确理解了这一点。原来女友身上早就留存着童年时期的心理征兆,因而才没能在寻求感情的过程中,以及婚姻家庭的处理上经受住风雨的考验,和她所爱的男人发展一种真正建立在尊重和仁爱基础上的良好关系。
柳萍仍在发泄她的积怨,这种郁积的怒火现在像火山爆发出来,跟温馨的家庭气氛极不相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焦宇把她从飞机上抱下来时,我就预感到了这一点,这小女孩迟早会毁了我的家!”
“什么?从飞机上抱下来?”
冉凝赶紧调整自己的心态,来听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哼!应该说是一个国民党飞行员,把焦一萍从飞机上抱了下来!很可能,他就是她的生父……那是1950年的冬天,国民党军队正从锦城机场撤退,而我们的南下大军,已经包围了通向机场的大道,一步步朝机场逼近……据旁观者说,因为这最后一架撤退的飞机载员太多,机组人员奉命剔除掉一些身份不太重要的客人。这飞行员是含着眼泪,把小女婴交给了没挤上飞机的逃难者。但是动乱时期,没人敢接这个包袱,他只好把她放在地上……天寒地冻,亏得这小女婴命大,没给冻死!直到南下大军占领了机场,当时的团长焦宇才从一个战士手中接过她……我们先把她送进了孤儿院,后来焦宇调到统战部,我们自己又没孩子,考虑到这小女婴可能是国民党军人的后代,我们就收养了她,也算是统战工作的一部份吧……没想到几十年后,反倒构成了一个天大的罪名!”
冉凝从未见过柳萍这般激动,说出一段埋藏了半个世记的故事,老女人的神经几乎濒临崩溃。
“柳阿姨,你歇口气,喝点儿水吧!”冉凝同情地把茶杯递给她。谈话停顿了片刻,空气更加沉郁。冉凝仔细推敲自己的措辞,她微笑着,试图给对方注入轻松活跃的情绪,但吐出的话语仍是那么沉重:“看来,焦一萍的身世颇带戏剧性,她的下一代也都如此,先生下来的一儿一女都死于绝症,据说是遗传,可又无处查证……现在她自己走了,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仨月的胎儿……”
柳萍对这有意透露的新闻大吃一惊,语气里充满了绝望与愤怒。“真不像话!这是她一贯韵作风!她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她从来就是这样,怎么能带着一个新生的胎儿离开人间?除非她.不知道这一事实,否则她就不能选择这种时刻和这样的方式来结柬自己的生命!”
“唉!这对我们来说,也许会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冉凝不由地联想起赵宁新讲述的那场医疗事故。此时此刻,她深信不疑,作为医生的焦一萍,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两个女人又沉默了片刻,注视着电烤炉发出的红色微光,想象着她们在文化和感觉上的差异。看得出,柳萍正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用一种痛苦而感伤的调子结束了这场谈话。“冉凝,我累了,不想再谈下去了……唉,我明白,你是想为一萍做点儿什么……但愿你们年轻人的眼光,能够把这世间的事物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