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行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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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则踏上新苑家具城的自动电梯,在四壁锃亮的镜面里打量着自己的身影,一个怒发冲冠的男人,他对自己的形象十分满意。“冲天一怒为红颜”,这不是扮演角色,而是心情的真实写照。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活像一只稀里糊涂被人抛弃了的丧家犬!陈维则长得威武雄壮,心思却挺细密,尤其在金钱开销和结交女人方面。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不值--在楚天虹身上他何止花了几万元?却什么也没得到,面临了还被她像踹一只狗似地踹走!他有这种预感,她对他们的关系感到厌倦了,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已被遗忘。

陈维则和楚天虹的认识与两任妻子都有关,但他们真正亲密起来时,他跟焦一萍的婚姻已经触礁。孩子身染重病,妻子怨天尤人,哪个男人能吃得消?陈维则一度鼓起的生活风帆又被自己天性中的恶疾所吞噬。他始终认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过错,焦一萍那变幻莫测的怪诞性格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对夫妻关系中最不幸的一点就是,彼此的行为都**不羁,最终使问题纠葛成一团乱麻,无法解决。事情往往是这样:当它缓慢而痛苦地展开时你感受不到什么,而结局全部暴露的一刹那人们才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陈维则在结识楚天虹之前,就已经在谋划着孤注一掷的离婚方式,两人之间突飞猛进的感情,使他再也无法对自己的生活保持平衡。

然而楚天虹却不同于他以往结识的任何女人。她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楚翰祥是锦城有名的社会学家、大学教授。楚天虹从小热爱文学艺术,初中毕业就凭着自己的歌舞双绝进入部队文工团,却因父亲的历史问题一度发配到部队医院,最后竞转业到地方一家区级卫生所。几年前她毅然辞职下海,先在郊区开了一家花店,逐步以美容业包围城市,最后发展到如火如荼的家庭装饰及家具设计,竟然创办了全市数一数二的家具城,是个靠实力起家,处事颇有分寸,有头脑有心计的女老板。虽然她外表柔弱善解人意,但这并不说明,她会陷入感情的泥淖而无力自拔。事实上陈维则经常能感觉到,她的思想言谈如悦耳的钟声一样清晰澄澈,她的自’

我也像楼道拐角处的花架上那束盛开的玫瑰一样雍容华贵。

随着总经理办公室的逼近,陈维则的情绪也逐渐低落。有迹象表明,楚天虹确实在躲着他。这个星期以来,他给她打了无数次电话,其中一大半是小秘书来接,而且总是那副刻板的声调:“楚总不在,请留言。”

去他妈的请留言!千言万语也说不清这满腹的心事!陈维则有好几次摔了话筒,两眼直冒金星。要是这个女人胆敢甩了他,那么他一定会杀了她!他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也雄壮起来,当他闯进房间时,神态活像一个经历了战火熏陶的高视阔步的勇士。“哟,你来啦!”楚天虹正坐在办公桌后接听电话,看见他就轻轻扬起一只白嫩的小手,眼睛里也闪着惊喜的光芒。“喂,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完……”

陈维财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抢过话筒毫不留情地压下,楚天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已经被他从椅子里提溜出来,紧紧搂在怀里。这一连串的动作也确实让人猝不及防,她只得静静地站着,任他旋转过自己的身子,本以为他还会疯狂地吻自己,但他#沿那样做.只是目光直勾勾地紧盯着她看。

“从现在起,我要把你看个够!”他恶狠狠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看个清楚明白,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楚天虹仍是没吭声。她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芳香,她的通身甚至连衣服也是这种清淡的味道,是名牌香水发出的那种自然纯正的香味儿。她眼睛嘲笑地望着他,好似明白他这种以暴力威胁他人的行径,到头来不过是表现了自己的粗野,又像在暗暗鼓励他尽管尝试摸索,反正这场男女交战迟早会鸣金收兵……

陈维则也紧闭双唇,面无表情,两人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对视了一阵。

“怎么?你喜欢眼前的这种情景?”楚天虹镇静而清晰地发问了。

他把她更拉近了一点,语调却变得踌躇不安。“你知道的,无论眼前是什么情景,我都会喜欢……但是,我自以为熟悉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现在才发现还有一些我不了解的东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从容镇定,或者说是对我漠不关心呢?”

楚天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边收拾起桌上的文件,一边淡淡地说:“我没有丝毫改变。你说到我的从容镇定,那可能来自我的祖传,正像你的祖传是勇、猛、狠那样。我爸是小知识分子,你爸是大将军嘛!我不调动起自身的优势,又怎么能抵挡你的进攻呢?怎么样,这个回答你满意吗?”她这一段话说得平铺直叙,毫无感情色彩,就像一个优秀演员

在熟练地背一段台词。但陈维则却被打哑了,他垂头丧气地站立了一会儿,无计可施,只好又抢过她手里的文件,狠狠地摔到旁边一张蒙着银白色花纹的小沙发上。

“这就是你拒绝接听我电话的理由吗?楚小姐,你欠我一个解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曾经答应过我,一旦我解除了婚姻关系,你就嫁给我!现在我妻子死了,我也获得了自由,可我却找不见你的踪影了!这不是变化是什么?”

楚天虹静静地伫立了一阵,脸上浮起了坚定的神色,语气也强硬起来,“对不起,你要还是这种态度,我就拒绝给你任何解释,这下轮到他目瞪口呆地站立着,似乎没听明白对方在讲什么。他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优美的体形,暗想这纤弱的血肉之躯也会衰老消亡,但眼下她却把他折磨得好苦!他不再是个血性方刚的年轻人了,眼下他需要这个女人,不仅是性欲,而是需要得到一种更为精美的营养的滋补。尽管此时此刻,他怀疑自己还能否征服这个女人?能否得到她的真爱?每当面对她,他的洞察力总会由于怀疑、恐慌、愤怒或者渴望等等情绪而变得朦胧起来。但无论处于何种情绪,他都会感到其中的乐趣奥妙无穷,其余味足以抵挡日后很可能是凄凄惨惨的岁月随想。

楚天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神情越发胸有成竹起来。她在椅子上坐下来,顺手拉过一张纸,就在那上面随手涂鸦,顺便等着他的回答。陈维则见此情状,语气口吻都不由得软了下来。

“唉,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处于一种自然的状态呢?就像现在这样!尽管我知道,你是我所熟悉的最富有戏剧性的人物,但我仍然喜欢你这样,这样小鸟依人,楚楚动人……”

她没有作声,顿了顿才嘲笑地开口:“你们男人都想把女人驯服成这个样子,是不是?”

哦,我可不敢对你这样的女人妄加冒险!”陈维则强打精神,对她咧嘴一笑,

“你要知道,我这段时间被焦一萍的事搅得心神不宁!白天还可以避开她,晚上就总是做恶梦……因此我才想来见见你,想跟你谈谈我们今后的打算。没想到,你这么老于世故,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才不老于世故呢!”她冲他甜甜地一笑,“真的,我一点都不世故,我只不过是个南方小女子,属于千千万万个头脑简单的女人之一。我不是轻而易举就掉进了你的网里吗?”

陈维则被这笑容迷住了,他蓦地伸出手,又去抓她的胳膊,把她拉得更靠向自己,他的声调也完全平静下来:“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当然可以。

“她爽快地起身,招呼在门外张望的小秘书,把刚才写过的纸条交给她,吩咐她按上面所写打一个电话,然后又转身冲陈维则笑笑,问:“你说,先到哪儿去吃晚饭?我都听你的!”陈维则欢呼着跳起身,“老天,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去锦江宾馆顶楼吃西餐吧?算是庆贺我们的新生!”

这顿晚餐吃得回肠**气,令人沉醉的钢琴乐始终在耳旁弹奏着,辉煌的灯光在雪白的台布和精美的食物上留下了眩目的斑点。

他们面对面喝着红葡萄酒,两人手拉着手,脸颊相碰,嘴唇相触,楚大虹笑声朗朗,犹如一串串清脆的银铃在酒席间回响……

吃完西餐,他们坐上陈维则的车开往老地方。陈维则利用职务便利,能够随心所欲地开出公司里的任何一辆高级轿车。今天停选了一部“林治”,宽大舒适的车厢里笼罩着一片温馨的黑暗,唯有驾驶座前的仪表光盘在闪闪发亮。陈维地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搂住楚天虹的腰,嗅着她发际的馨香,听着她迷人的娇笑,两人呼吸对着呼吸,犹如微风在轻轻徜徉,心里充满了沉醉的欢乐……但是陈维则绝没有料到,此刻楚天虹的心绪却与他截然相反。她是个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清醒头脑的女人,她的思维也具有一种无所不包的逻辑性。在她温柔顺从的表面下,恰好隐藏着一个行动计划,她的一举一动也受此支配。

楚天虹即是商界中人,当然看重自己的企业形象。冉凝代表新闻界跟她谈过话,她就处心积虑要为自己解除一切指责和责任。虽然她看上去娇好柔媚,但她毕竟已不再年轻。三十六岁的年纪不是目空一切的年龄,更不是趾高气扬的年华,三十六岁的女人需要的不是外界的喧闹,而是内心的沉静。事实上,她与每一个男人相处,脑子里都会出现一种分庭抗礼的念头,只不过她将其掩饰得很好,让人看不出誊罢了!她认为女性需要男性的爱,无非是为了自欺欺人,她也害怕把自己的一生系在任何男人身上。每当跨入这道感情的门槛,她就会想到逃遁,她惧怕情感世界那无路可走的终极。她已经学会在两情缠绵的情况下去思考。爱情往往会代替思考,并且剥夺你的权利,瓦解你的意志,约束你的好恶,再驯服你的个性,这是她最受不了的!而当她从另一个角度去展望前景,便觉得心旷神怡。新的人生还在前头,她无需听从任何一个男人的摆布,更无需去爱他们!她痛恨女人围着男人转,她也不愿扮演一个围着太阳转的行星角色。

想到这里,楚天虹嘴边浮起一丝笑容,为自己的神机妙算而志得意满。

他们所谓的老地方,是楚天虹半年前购置的一套住宅,地处锦城南郊的玉林小区,名叫“锦苑”,是一处物业管理颇佳的高级公寓。陈维则把车停在静静的小道上,挽着楚天虹走进一个熟悉的单元。楼道里没有灯,黑成一片,楚天虹用手触摸着开门锁时,钥匙碰得叮当响,陈维则体验到猛然聚集心头的万般情感,就像听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雷电轰鸣。他恨不得一把抱起这个娇弱的女人,和身涌入那欢波喜浪的爱河中去!

心神激**地迈进门厅,陈维则来不及开灯,就在黑暗中抱紧了楚天虹,正欲狂吻她,突然听得一声胆颤心惊的叫喊:“谁?谁在那里?”

与此同时,房间里大放光明,楚天虹的哥哥楚云汉正躺在大客厅的沙发上,斜撑起半边身子,惊诧地看着他们。一忽儿,他又恢复了神志,大笑着仰躺下去。

“天哪!这真是个古老的治疗方式,我也这么试过,而且屡试不爽!它会让你忘却人间的一切烦恼和悲伤,对吗?可惜呀,你们来迟一步!我也在这儿等一个女人……”

陈维则的心从极乐世界一下坠落到冰川,他瞥了一眼楚天虹, 一直觉告诉他,事情的发展正如她所预料,说不定,还是她一手安排的!否则,楚云汉怎么会有这套房间的钥匙?

他在瞬间里就品尝到喜怒哀乐的种种感情,怒不可遏地朝她吼道:“这是什么意思?是你有意安排的?”

“当然不是。”楚天虹仍是巧笑嫣然,“这只是一种巧合。但是看来,我们得另挑个时间……”

“你……”陈维则怒目圆睁,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楚云汉跳下来,迅速站到他面前。他面色黝黑,左面颊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右半边脸颊却俊美秀丽,看去像个半人半神的幽灵。他漆黑的眉毛弯成弧型,嘴唇微微上翘,浮现出一个揶揄的表情。

“陈大公子,这就是你向我妹妹求爱的方式?”

陈维则吐出一口怒气,目光森然地瞥他一眼,掉头走出房间。剩下兄妹两人,哥哥冲妹妹款款一笑:“接到你秘书的电话,我就赶来了,怎么样,没误你的事儿吧?”

楚天虹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唉,这事可怎么了

结?最近这几天,恶梦也老是缠着我,我哪儿有心思跟他**啊!”楚云汉趋身向前,不无抱怨地说:“妹妹,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能跟这个男人来往。我比你更了解男人,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楚天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愁眉苦脸地说:“唉,我可怜的哥哥!你就是失败婚姻的典范,你知道幸福是什么?”

楚云汉坐进沙发,亲切地看着妹妹:“最近我总觉得你有什么心事,怎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是你唯一的哥哥呀!”

楚天虹并不想把自己的事情完全和盘托出。自从深爱他们的母亲死后,父亲的心思更多地集中在学术研究上,兄妹俩之间则形成了一种经过冷却的关系。而当楚云汉离婚之后,他对妹妹的爱又上升为一种类似于母爱的情愫。他想代替母亲负起责任,但他并不了解自己的亲妹妹。当他像一个局外人那样探索妹妹的感情世界时,不正表明了他们之间缺乏强烈的内在沟通吗?

现在也是一样,楚天虹并不想让哥哥成为自己幸福的监护人,虽然她在诸多方面都需要他的关照,但他们之间存在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原则,妹妹绝不允许哥哥主宰自己的人生道路。哥哥也知道,妹妹身上总有些令他无法捉摸的东西,她看上去柔顺无比,却又是铁石心肠,她总是用跟自己不同的思维方式思考着世间的一切。这只能与她的金钱观念联系在一起,因为她的钱都是自己赚的,而楚云汉却是穷光蛋一个,时常还需要妹妹接济。这种情况甚至在母亲去世前,就已经形成了。楚天虹总是对每个家庭成员保留着最隐秘的自我,而且把这一技能运用得娴熟自如。

她思忖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唉,哥哥,你不可能理解这点,这是你无法理解的事情。我正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我并不爱陈维则,但他头脑里总是有着一些疯狂的念头,我对此也无可奈何……你知道的,他有妻子,可他竟然还想娶我!这不,他老婆春节时自杀了,我们的关系也因此而变得复杂了!”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我看,你们的事都快在流行小报上登出来了!”楚云汉带着强烈的嘲讽口吻说,“这么说,你也懂得你们的关系是变复杂了?谁叫你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呢?婚外恋本来就是一种不太健康的游戏,但如果是真正的爱,那又另当别论。”她赞同地笑了,却又带着一种惊惶失措的神情说:“我确实爱过他,可我不想改变我们的关系,更不想嫁给他!出了这事后,我就想跟他分手……可是我又怕,怕他会做出什么真正可恶的事情来!”

楚云汉思忖着说:“是呀!你还得继续生活下去,这一点尤其重要,比跟任何男人在一起都更加重要……”

楚天虹不愿让哥哥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不愿让他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猜疑。但是,她却猜测着他的思想往下说:“是啊,如果他对我的爱,有我对他的一半就好了……可是他老婆一死,我们就再也不能清清白白地交往了!那天你碰见的女记者,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打发走!”

她提起的这件事,恰好使不太和谐的话题出现了一个转折,楚云汉立刻带着向往的口吻说:“我对那女记者的印象倒不错,有机会,我倒想去见见她……”

楚天虹连忙摆出焦急不安的神色说:“哥,你现在正处于绝缘期,依我看,你不能接触任何女性,你曾经是她们的手下败将呵!”“不,虽然我跟她只在楼梯上碰了一面,但我有预感,这个女记者跟其他的女人截然不同。听说,她还是个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呢!”楚云汉思量了一番,又自告奋勇地说,“妹妹,你在做生意,可不能得罪新闻界啊!倘若她给你来个曝光,你可就惨了!干脆由我来试一试,试试能不能说服她?让她改变对此事的看法j”“真的?你愿意去说服她?”楚天虹表示怀疑地说:“也许你能够吧!但你从来就没干成过那种事,除非你使她爱上你,那恰好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楚云汉哈哈大笑,他几乎是带着挑战的口吻说:“如果真那样,可就太棒了!这或许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所能产生的最正常的情感反应吧!是的,无论她对我产生何种情感,无论是憎恶,是喜欢,还是同情,我就都成功了一半!”

“情感反应?”楚天虹翻身坐起,一副沉思的表情,嗯,我喜欢这个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