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行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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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水琴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疾驰而过。她的穿着打扮精致而奇特,一条深灰色镶金点子带流苏的网眼大披肩,引人注目地牵走了不少人的眼光。她信心百倍地蹬着车,迎着东方升起的朝阳,迎着街道两旁毫无表情和钦羡不已的人们,感觉到自己好像跑在了时间前面。

夏水琴自认为是个善于把握时代脉搏能够紧跟风云变幻的女性。当人们还在上山下乡时,她已经到部队去镀了一层金;当人们返城后还在为生计奔波时,她已经稳定在计量局过起了闲适的生活。而当人们还在为一份工作操劳时,她已经抛掉铁饭碗,下海经营起了自己的摊摊儿,逐步走上了发财致富的小康之道。至于婚姻方面嘛,夏水琴自认为也是无可挑剔。多年来陈维则一直是她称心如意的夫君,当他被带到一个人们不可能理解的地方,她有过短暂的不知所措,然后就开始寻欢作乐。而当陈维则跑到派出所去虚张声势时,夏水琴便当机立断,主动收拾起金银细软离开了他。她从来不愿使自己遭受一分钟的痛苦,并且尽力不让任何人来伤害她。她历经第『二次婚姻的磨难又嫁给赵宁新,无非是出于一种安全感和自身防卫的措施。对她来说,婚姻的重要性已经不在其本身的含义,她需要一堵挡风的墙,需要一棵乘凉的树,仅此而已。她真正的**只能存在于婚姻之外。

她第一次看见江然轩,心中就悄悄地涌起了一股念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想的男人,而她则是这个世界上跟他配对的最理想的女人。她看着他时,眼神总是晶莹澄澈和充满感情的,好像在祈求一种非份之恋。而他对她呢,至少也流露出了一些良好的、深思熟虑的、颇有分寸的兴趣。夏水琴觉得这就很够了,要让一个脚踏实地的男人慢慢走入云端,是需要一段过程的。至于他和斯茵的关系,她完全不加考虑,她觉得那只是一个错误。

夏水琴一面梳理着自己的生活,一面飞快地把车骑进了海关的大门。她登上台阶时脚步轻盈,就像演员在串戏一般。上下楼梯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但她浑然不觉,或者说,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了江然轩的办公室。敲门时她心情亢奋,兴高采烈,预见到自己的来临将使新任副关长大吃一惊。她喜欢这样跟男人斗智斗勇。这多少带点戏剧性的闯入,会使男人们的戒备心理抛到九霄云外。

江然轩看见推门进来的她时,神情确乎有点儿怪异。他刚升任副关长,并且调换了新的办公室,这时候任何人尾随而至,都应该是大受欢迎的。

“你好。”他微微翘起嘴角,矜持地笑了笑,目光却似乎把这个女人看透了。“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我听说了你升官的好消息,就想过来看看你,看看你在新的位置上,如何发号施令!”夏水琴不等他邀请,就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多年经商所形成的一种不可抗拒的脾性,使她在任何男人面前,都想获得哪怕是一点点优势。“怎么样?你对这次的人事变动很满意吧?”

江然轩通情达理地笑着,似乎对这样的开场白不感兴趣。“听你的口吻,活像我的上司,或者是人事部门派来调查意见的官员们。告诉你吧,这一切都早已成定局。我在海关工作了八年,我等候这个位置也有好几年了!现在这不过是一种最正常的结果,所以我有心理准备。”

夏水琴如果稍稍冷静一下,就会发现江然轩的语气神态,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职务的升迁变动,能给男人们带来强烈的自信和自卑,这是谁也逃不脱的规律。但她并没注意这些,只是快活地挥了挥手,好像只要跟这个她所心仪的男人相对而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喂,你知道吗?有不少人都在盼着你登上这个宝座,这样就会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也包括你吗?”江然轩略带嘲笑地看着她,有些不耐烦地在座位上动了一动。

夏水琴点点头,起身朝他走去,把一张货品清单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爽快地承认:“最近有个朋友从香港过来,可能会给我带这些东西来。江副关长,对于化妆品的进口,向来就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定,能否对我网开一面呢?”

江然轩不去碰那张货品单,仍旧面带笑容,神情自若地看着她,“你认为,我所受的教育足够让我这么做吗?”

夏水琴愣了一下,继而就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已经爬到一个相当高的位置上,也认识了不少新朋友,你会改变从前的观念呢!”

江然轩的感觉很不舒服。他早就明察秋毫,洞悉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全部感情,但他从来没想到过,商海生涯会使她变成这样!这样低俗和无耻!他原以为,夏水琴独自上这儿来,无非是想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实际情况却比那糟上百倍!她竟然想让他帮她走私!她究竟把他看成了什么人?

“夏水琴,看来你并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就我所知,自我放纵是道德败坏的根源,你从你的前夫陈维则身上,就能想象出我对这种事的感受。我是不会被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所引诱的!”

“哦?这可有点儿像你们父辈常说的一句名言啊!”夏水琴见势不妙,立刻换了一副半开玩笑的口吻,“别紧张,也别把话说得太满了!现在谁不这么干?不这么干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痴呆!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嘛!数目不多,体积不大,不声不响地提过来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主动交待,你何不高抬贵手呢?就像一向你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那样和蔼可亲、雍容大度,那样愿意帮助任何人……况且我们都知根知底的,又不是什么坏人,而是你的好朋友。我想跟你交往,或者说是做一笔交易,无非是为了双方得利,大家都心情舒畅,开开心心的不好么?你要较起真儿来,不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营养吗?”

江然轩耐着性子听完这一番长篇大论,仍旧凝视着她,慢吞吞地问:“难道,我曾经得到过你什么营养吗?”

夏水琴的脸庞因为兴奋而开始发红,她意识到,某种摊牌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她希望这个片刻能产生一些刻骨铭心的变化,并且属于组成她一生的那些从不白费的时间段之一。

“难道,我从不曾给过你任何营养吗?”她重复地强调着,选择了这样的词句来摊牌,“那么只要你开口,你就会得到。江然轩,你心里很清楚,像你这样的男人,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女人!”江然轩站起身来,目光里仍旧闪烁着微笑,“可我从来不想得到任何女人,我也不想知道她们心中对我的任何感情。”

“是这样吗?”夏水琴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并且不安地咬了咬嘴唇,“可我还以为,我一直了解你,了解你心中的烦恼和你所想要的东西!”

“哦?”江然轩学着她的音调,再次嘲笑地掀了掀眼皮,“那么你说说看,什么是我心中的烦恼?什么又是我想要的东西?”

夏水琴犹豫了片刻,就热情奔放地说下去:“江然轩,你把自己隐藏得很深,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对生活麻木不仁的人,你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你不爱斯茵,从来就没爱过她,你们只是形式上的夫妻而已。她太平庸了!她配不上你!你需要的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只有像我这样的女人,才能给你带来一份生动、一份**、一份活力。我们两人联手,可以做很多事,很多不寻常的大事!”“噢?”江然轩漫应了一声,又紧紧地闭上嘴,踱步到墙根下的那扇落地窗前。窗帘密密实实地下垂着,好像是为了遮住春日的阳光。夏水琴在短短的一瞬间瞥见了他的全部表情: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然而,在他抬起眼睛望向她的一刹那,江然轩又显得目光清朗,神态机敏了。“夏女士,你很自信啊!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婚姻很幸福,生活很美满,我很爱我的妻子呢?”

夏水琴跟他双目相接,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只得强自镇定:“你那是在自欺欺人!”

江然轩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似乎早就在他心中激**,现在再也无法抑制住了。“夏女士,今天你告诉了我一段非比寻常的故事,我也要告诉你一句我心里的话,一句大实话,我从未见到过你这样的女人!你猜得很对,确实有不少女人向我倾诉心中的感受,我也因之而见识了不少女人。通常我对她们都是很尊敬的。虽然我不能接受她们的爱,但我很尊重这类感情。可是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以前当真还没遇到过呢!你比她们都更大胆,更骇人听闻!你就不怕吓坏了我吗?”

夏水琴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出,问题就快要解决了。她的目光传达出内心的**,决心要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把自己酿成的这杯甜蜜的毒酒一饮而尽。“你会被吓住吗?我看不会!我关心的仅仅是你的想法,你还没告诉我呢!”

江然轩的笑声越来越响亮,他一生都没这样大笑过,以致于夏水琴都怕有人听到这笑声,不得不移开目光看向房门。

“我的想法吗?我很快就会告诉你的!既然你自认为,比所有的女人都更了解我,这也就是我们不能友好相处的原因之一吧。夏女士,那也是我十分害怕你的原因。我希望,再不要听到这一类的说法了!”

夏水琴站起来时,稍稍趔趄了一下,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加速了流动。“那么,我得走了!我会记住你这些话的!”

江然轩把她送至门边,礼貌周全地欠了欠身,“如果我没能使你快活,那么我感到很遗憾。”

夏水琴重又骑车行驶在大街上,心情已经完全改变。她脸色惨白,面露倦容,两条腿像灌了铅似地沉重,眼神里流露出饱受折磨心灰意冷的恨意。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拒绝了她,或者说是打败了她!原先种种的念头都已烟消云散,她现在恨他入骨,恨到极点!这也是她今天急于摊牌的决心。她必须摸清他对她的真实想法,以及她对他的正确感受,然后才能采取行动。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但她已经得出了结论。她对他的恨超过对他的爱。这是不用撒谎,也不用阴谋诡计便能自我证实的一种方法。尽管她已经永远地迷失在她所憧憬的世界里,但她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的言行是颇为正当的。她冷静地抽身而去,将就此割断他们之间的感情联系,并且这个男人永远从内心的视野里消失,以便无牵无挂地去实施一份复仇计划,不仅要报复另一个对她犯下了罪孽的男人,而且要用一种更为机敏的诈术,来对付这个新结识的冤家!

既然他不愿跟她调情,那么就让他跟别的女人去同床共枕吧!夏水琴在心里又对各种细节做了安排,然后在街头公用亭里打了个电话,才跨上自行车朝新苑家具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