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住院部由三栋旧大楼组成,漫不经心地看去,谁也想不到。它们竟会是这座城市里病魔缠身的人的避难所与再生之地。
赵宁新郁闷地想,躺在其中一问病房的**正急切地等着他去探望的,是一个患上何种疾病的女人?尽管从林涛蒙难的情况来看,他们亲密的程度显然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多多少少令举止端方、注重声望的一校之长茫然若失,但他总觉得,硬是要把妻子往那个风流男人身上扯,也是无稽之谈!前几年,当这一对也还算般配的男女都离婚独身时,他们为何又不往一块儿凑呢?夏水琴更是不必在等到嫁给自己之后,再来这么一次戏剧性的情感转移。护士把他引到一间普通病房,赵宁新站在门Vl向里张望,只见室内人声嘈杂,人影稠密。不过十几平米的地儿置放了四张床,床头柜上胡乱堆满了食物、日常用品和书藉,空气也是混浊不堪,让人呼吸不畅。赵宁新的目光冷不丁转向那个年轻的姑娘,她正在打开一扇玻璃窗,让一束阳光透进来……
“明明!“赵宁新的声音由于兴奋而提高了,”你也在这JL?让我好找!”
陈明明朝他摆摆手,似怕惊扰了其他的人,身上流溢出的健康清新的气息,令她继父大吃一惊。
自从陈维则死后,这闺女就固执地搬出了赵家,一个人住在她父亲遗留下来的、焦一萍也曾住过的那间每当赵宁新踏进市委大院,走过那栋爬满青藤的旧式小楼,心里就在猜测着继女的生活,并且为她的独立自主而深感欣慰。事实上,经过两次生活的洗礼,陈明明已经成长为一个情绪稳定智健全的少女,这点实在令她的亲人困惑不解虬住一个人的生活中,充满自信与朝气乃是至关重要的。谁也猜测不出少女的内心变化,缘于她的生身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向她倾注了大量的非同一般的关爱!父女二人最后度过的欢乐时光,在陈明明脑海里久久萦绕不散,使‘她的心终归趋于安宁。在一切事物中,这种安宁最接近天国的气
氛。
年轻姑娘当然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将好好地生活下去,但从这时起,一个真正属于她的风华正茂的时代就开始了!她潜心学习专业,为自己踏入社会之门作准备。闲暇之余,她也不会忘了给母亲和继父挂一个电话,从而流露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伤情调。但大多数时候,她生活在一个令人倍感自豪的小天地中,并且比过去活泼与成熟了不少……
赵宁新曾经担心过,母亲的车祸会给这颗年轻的心再次蒙上阴影,但现在看来没有,一点儿都没有。陈明明接触到他探寻的目光,甚至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你来得不巧,她刚睡着。在此之前,她还在念叨你呢,怕你不来看她!”
赵宁新小心翼翼地斜了躺在**的妻子一眼,”她情况怎么样?”
“只能说伤情稳定,没有恶化或感染的迹象。“陈明明俨然一副职业的口吻,”不过我相信,她很快就能恢复到原先的漂亮模样。如果你愿意跟我打赌的话,没准儿她还会迷倒这儿的一位外科大夫,让他失去医德呢!”
**传来一阵控制不住的啜泣声:“这小妮子!一张嘴义在胡说八道,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赵宁新惶惑不安地来到床前,”水琴,你觉得好些了吗?我一听到这消息,就从学校里赶来了……”
从车祸现场到附近的一个小医院实施抢救,又验明了身份被送回市立医院,长达几天几夜的可怕熬煎中,夏水琴早已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由于情绪上的不可遏制,更是觉得从未有过的虚弱……大院里的女友们都来看过她,但谁也无法将这个头上缠满纱布和绷带,面孔肿胀得比笆斗还要大、且眼眉、鼻额和嘴唇上都是裂缝的伤病员,跟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精力无穷的女人联系到一起。由于挡风玻璃就在眼前碎裂,尖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脸颊,在头上手上和脖颈上留下了无数道伤口。她在那个小医院里抢救时,被整整缝了几十针,其中一只眼睛几乎失明。医生使尽解数,最多也只能在未来的黑暗中,尽量给她保留一丝暗淡微弱的光线。然而出于人道主义和对女性的理解,她一被送至市立医院,大批权威的医生就接踵而至,给她端出了整容的方案。但这显然是下一步的措施,眼前还需要度过重重难关。即使因为身处较冷的季节,而不用担心伤口的感染,也得设法让病人产生足够的自信心,予以适当的配合,才能完成那一系列正规、成熟的医疗方案。半年前,一个被车祸毁容的女人,正是在亲属照看不过来的情况下,一步跨出了五楼的窗沿,提前给自己的生命划下了句号,现在医护人员哪还敢大意?
夏水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但泪水仍旧肆意汪洋,浸润得脸上伤口生痛……
当她在那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和刺入肺腑的疼痛中昏厥过去,又从不堪忍受的黑暗中苏醒过来,得知那跟自己同行的男人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可怕的境遇,会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是个恶梦!这一定是个醒不转来的恶梦!“她无数次对自己这么说,而且拼命想睁开眼睛,看看久违了的清朗世界。但那被毁坏和撕裂的五官,被拉开又绷住的皮肤,还有紧紧箍住的牙巴骨,以及肿胀得严丝合缝的眼睛,都使她的面容构成了一个颤动不已的肉团,而且成为被撞碎、挤压、变形的残缺不全的一部份。难以入眠的几个夜晚里,夏水琴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开始这次倒霉的旅程的?并且干百次地懊悔不该登上林涛那艘贼船。但在记忆的闸门如潮水一般退去后,脑海中就只剩下为将来而担心,而悲伤,而呼天抢地痛不欲生的份儿……
似乎上天有意在跟一个爱美的女人为难,她的生命没有任何危险,但她的容貌却是面目皆非。她的脸肿胀得失去了人形,非但疼痛难当,而且除了流质之外,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因为颌骨骨折,为了防止牙床变形,牙齿也被一圈铁丝紧紧箍住。夏水琴不顾医生的劝告、阻拦以及责骂,终日以泪洗面,她的伤口恢复得比任何人都慢,精神上也是控制不住地悸动、震颤和沉浮。在此之前,文畅也出过车祸,也曾在病**蒙难,但夏水琴却缺少女友那种笃信宗教和听天由命的态度,致使她在病**捱过的时日格外艰难,过一天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此时,夏水琴费力地睁开眼睛,往的一个影子像幽灵般飘进了视野。那是一个身材颀长、举止笨拙的男性,她的丈夫,一个正人君子。刚结婚的时候,夏水琴便想控制他,就像她想控制身边所有的男人一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夏水琴已然看出,在所有的男人当中,唯独赵宁新是真正地欣赏她和理解她,甚至给了她极大的活动自由,并且把她看做是自己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女人。而那以后,夏水琴在智力和感情上都以一种令人震惊的态度奔向前,过去尚能表现出的种种做妻子的美德,都被她一一偷换概念地抛弃掉,从而使得夫妻关系也成为一种名义上的需要。很久以来,夏水琴就想跟这个聪慧老实却又无所作为的男人分手,但她找不到任何制造这分歧的把柄。现在,一次灾难性的事故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她的容貌,也改变了她在生活中的地位。夏水琴知道此事发生后的严重后果,因而丈夫在她眼里也变得望而生畏了,两人之间无形中便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虽然赵宁新一接到消息,立刻跑到医院里来瞧她,而且肯定准备了无数温柔体贴、安抚备至的话儿,但她出于深深的内疚,竭力想以一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尽快把丈夫打发走,便朝丈夫的热情兜头泼去一桶冷水。
“好什么好?都三天的时间了,还是那个老样子!恐怕我的模样,是永远也没法恢复了……天哪!我还有什么活头?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呢!”
“我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情。“赵宁新急忙握住她的手,满怀同情和关爱,又不慌不忙地说下去,”不过,水琴,你听我说,人活在这世界上,其实一张脸并不重要啊!”
“你知道什么?我才不要听你的呢!“夏水琴拍着床棂又哭又闹,一副死去活来的样儿,”古人尚知道:人活脸,树活皮!你这个夫子难道连这也不清楚?如今我被破了相毁了容,还有谁肯要我嘛?”
“我要你嘛,我当然要你!“赵宁新像哄一个小孩子似地急忙说,”你放心吧,无论你出了什么事儿,我也决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就算你要我,别人又怎么看我?唉,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界上?“夏水琴继续撒娇撒痴,呼天抢地。
“那,那你说怎么办?“赵宁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正在一边朝他挤眉弄眼的陈明明。
“你怎么这么笨哪!“夏水琴怒吼道,”明明,你在扮什么鬼脸?以为我看不见吗?你妈我都弄成这副样子了,你倒在那儿幸灾乐祸!”
“妈,你听我说。“陈明明笑容可掬,有板有眼地教育她母亲,”有了病就要治,即来之,则安之,急也不管事儿!你这么逼赵爸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得听医生的!”
父女之间交换了心领神会的一瞥。在他们相处的时光里,这是最默契最融洽的一刻。陈明明很自然地就用”赵爸“一词,掩去了过去的种种不便与难堪。现在她跟继父说话虽然还有些羞涩,但举止神情也算是无拘无束了。
说医生,医生就到。这是一位心情愉悦、五官开朗的青年医生,还没受到尘tU:的玷污,很乐意跟病家打交道,而不是为了有利可图。他一面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作记录,一面问陈明明:“她还好吗?反应正吗?”
“还好。“陈明明照实回答,”就是总在担心自己的容貌。哦,这位是赵宁新先生,她的丈夫,二十四中的校长。”
医生立刻双眼闪光地握住赵宁新的手,笑道:“您好,我叫刘克,曾有幸在您那所中学读书,也算是您的学生,而且是个淘气的、各门功课都不及格的学生……那时,我们是多么地幼稚和不懂事啊!”
“是吗?“赵宁新竭力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儿吧?瞧你现在,不是已经从医学院毕业了吗?真了不起啊……哎,我妻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她的脸,还有救吗?”
“虽然我不是个整容医生,而只是个外科医生,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当然有救,只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到原有的面貌。“刘克医生爽快地宣称,似乎当着病人的面讨论此事并没有什么不便,”我们正准备搞一次会诊,请有经验的整容医生来确定,什么时候开始整容术最为恰当?是趁着现在伤口还没长好,新的机能尚未恢复之前,更易再生组织?还是等伤口自然愈合之后,再来因势利导?从你妻子的情况来看,她个人的心情特别迫切,但危害已经造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判断伤情,采取正确的治疗方案。千万不能一蹶不振,或者麻木不仁……”
刘克医生好心好意地分析情况,夏水琴却默默无言地坐着,脸上流露出一种无动于衷的冷漠和悲哀。赵宁新看到她双唇紧闭 ”心中十分不安。
“哦,医生,我相信你能够治好她……”他欣慰地看了刘克一眼,很高兴能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从前的学生去处理。
夏水琴突然手指颤抖地指向医生,语音尖刻地说:“喂,这是我的事,该由我来做出决定。我一分钟也不想等下去了!请你们尽快给我做整容手术……”
“哦,那不可能,无论如何,也得等炎症过去肿胀消退之后。”医生不悦地打断她,“何况,这对于你来说,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夏水琴突然拍打着床棂,又歇斯底里地哭闹起来:“我知道,我是治不好了!我现在简直是走投无路了!你们谁能真正了解我心中的痛苦?只有当一个人永远失去某种东西时,他才会知道那种东西的价值!我现在才知道,生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生命和容貌是两回事。除非你的态度稍稍节制一下,否则我就不给你治疗了!”刘克再次打断她,说话时十分耐心,但又无比地坚决。夏水琴好似在等待什么佳音,立刻尖起耳朵听他讲,但那医生已经转向她的丈夫,“这种情绪上的混乱和发作,主要是来自内心的恐惧。我看,您还得为她请一位心理医生……我是无法包揽这一切的,您明白吗?”
赵宁新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见那刘克仍是一副极其热情的态度,但其他病人却都厌恶地看着这一切。显然,夏水琴的无所顾忌已经把她们搞烦了!他忙把医生拉到静寂无人的走廊上,握住他的一只手说:“她就喜欢大惊小怪的……我是没办法了,一切可都拜托给你了!”
医生走后,陈明明也跟到走廊,神情诡秘地对继父说:“赵爸,你能不能劝妈理智一点?别那么固执己见,否则,刘克医生也会被她弄烦了!”
赵宁新长叹一声,无奈地瞪着她:“你怎么会想到来劝我,在你妈身上使用理智这个词?她根本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需要人来宠她惯她,就在医院里也不例外!她那一番举动,无非是引人注目罢了!”
“哦,你也看出来了?否则,我还真不敢告诉你呢!”陈明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妈可能是爱上那个刘克医生了!她说过:只要能每天见到他十分钟,听听他说话的声音,即使离开这个世界,她也心满意足了!但我相信,刘大夫也挺单纯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赵宁新看见继女脸上露出那么一种担惊受怕的神情,知道她心里蓄满了惊惧与不安,便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肩头,抚慰她一下,但陈明明一闪身,他那只手便尴尬地从空中垂下来。刚才还一脸愁容满腹心事的小姑娘,转眼间又变得欢快雀跃了!她冲着赵宁新身后问:“喂,你怎么也来了?是来看我妈的?”
赵宁新吃惊地转过身去,恰好看见他那个反应敏捷的儿子正在打手势,似乎不愿惊动了老一代。这两个冤家对头是何时搞到一起的?赵宁新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令人不可思议。赵小刚长得快比他高了,身上已经出现了某种男儿气质,但在他的眼睛里,仍然流露出固有的调皮捣蛋的神情。
“哦,我才不想去看望你妈呢!”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她的情况一定很糟,可又比什么时候都强!她这次当然不是什么头痛脑热或者流行性感冒的问题,说不定,她得跟她所喜欢的东西分手……但我个人认为,这倒是一件好事,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去扮演那些愚蠢的角色了!”
“天哪!你这是恶意中伤!”陈明明倒退一步,屏住了呼吸,“如果我们不能像同巢的鸟儿那么友好相处,你又何必来找我呢?”“哦,我不该说那些话!”赵小刚摇摇头,赶快改口,“你妈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女人,任何男人与她相识都是’不胜荣幸‘!不过,我可不相信,你会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下感到愉快,如果你真那样,我也就爱莫能助了。我想,我们在这儿简直是浪费时间!”陈明明放慢了语速,以便使声调同她下面要说的话的严肃性相一致,“小刚,你真是个自私的大男孩!你总不能把一生的精力,全都花费在自己身上吧?你总该正视其他的事情,比如说对母亲的孝道,或者其他有益的社会活动。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得学会来正视这个世界了!”
“说得对!”赵小刚顿了一下脚,油腔滑调地笑道,“在这方面,我是望尘莫及啊!”
听着两个年轻人老气横秋地对话,赵宁新竭力抑制住自己,不让心中时时增长的好笑情绪流露出来。突然之间,儿子附在他耳旁说:“爸,您觉得明明的话怎么样?你是否也该正视自己的生活?难道你就不想对此采取什么有力的措施吗?”
宁新苦笑着摇摇头,看着两个年轻人活蹦乱跳地手拉着手,沿着走廊跑下楼梯……下一代就是这样,他们似乎什么都不要,又好似什么都想要,两者皆是必不可少的。而他则不同,人格对他来说早已紧紧地挤压在一起,以致成了人格本身。或许在有生之年,他都注定要携带一些完美无瑕、却又对自身不利的自我,在人生路上孤独地行走下去。得到别人的爱是如此容易,而要去无私地爱一个人,却是多么困难和不被理解啊!
赵宁新觉得,正是这种想要得到别人爱的心情和爱本身构成的**力,使妻子干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管是她跟随一个男人出车祸所表达出来的是狂热勇敢,还是今天在那个刘克医生面前所展现的无畏风姿,都不只是她生活中的片断,而是生命的总和。赵宁新认为,一个女人在四十岁之后,还有这种盲目的勇气,还想通过这人生片断的形成来展示自己的精神和生命,固然有可悲之处,但却消减不了自己对这个女人的爱慕之情。妻子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对爱的如饥似渴的需要以及缺少爱就伤心欲绝的动人姿态,甚至是毫无节制地大哭大笑的孩子般的心性,也就构成了爱本身。
赵宁新出身于一个正统的干部家庭,他是被独特的或许有人认为不可取的生活方式培养出来的。他的生存原则也是四平八稳的,服从许多事物的管束,因而缺少一种世俗的欢乐。但他仍然对此心满意足,他永远不会在喜怒哀乐的感情方面走极端。尽管刚才,儿子对父亲有过放肆的暗示,他也对此感到恼火,但他仍想以自己的方式,也就是沉默的方式来对待一切。事实上,这也是最为有效的方式之一。毁灭性的事故已经发生,现在再来修补夫妻之问的裂痕,在他这种人身上显得极不自然。
赵宁新摆平了自己的心事,才回到妻子身边。夏水琴仍在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浑身由于恐惧而阵阵发冷。当赵宁新缓慢地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向自己身边时,她喘息出声:“嘘,嘘……我毁了我们的生活,也毁了我自己,是不是?”
赵宁新顿了顿,温和地回答:“不,我知道,你只是想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你总觉得,我这一生过得太拘束太不自由了,你想活出另外一个样儿来,对不对?”
夏水琴透过浮肿的眼皮注视着丈夫,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的确是发自这个男人内心世界的声音。“这么说,无论我干出了什么事情来,你都不在乎?”
“当然不在乎。”赵宁新出于心绪的激动,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我相信你,水琴,无论你做什么,一定都有自己的道理!”
夏水琴让他握住自己的一只手,心里感到平安无事了!在彼此心领神会、真情流露的一刹那,她又一次生动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爱。否则,他不会这么从容不追、不急不躁、态度如此的冷静和超然。曾经有过的一阵内疚烟消云散,她不禁发出一声稀有的、急切的、欣喜若狂的叫喊:“宁新,我爱你!”
微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过,吹拂着她头上为动手术而剪得很短的发丝,她肿胀的头颅像一朵巨大的花儿那么欢乐地摇摆着,不禁对眼前的男人重又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啊,既然他如此爱我,我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快乐呢?”她高兴地想,并且对这一逻辑感到心满意足。目前的情况确实难熬,但仍有一种令她满意的感受,那就是她在困境中仍然取得了对丈夫的极大支配权以及精神上的优势。毫无疑问,这种优势将持续到他真正失去作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