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想站在日本海的峭壁上,眺望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
我想远离繁华的都市、紧张的工作、喧哗的人群,单独与柏原一道领略北国岛屿的风光,以拯救两个人日益郁闷暗淡的青绪。
日本不大习惯开车旅行,然而连休期间电火车和轮船上都挤满了游客,柏原后来也觉出这个主念极妙,他笑着说,
“和梅在一起,谁都无法墨守成规啊!”
这次出游确实不虚此行,
那些在初夏阳光中蜿蜒奔腾的峡谷川润,已透出鲜嫩的新绿的杉木森林以及笼罩在明亮耀眼的白云之下的淡蓝色的山峦,都在车窗两侧飞快地掠过,把明快清爽的视觉感兜进心头,
而那些荒凉颓败仿佛阅无人迹的陈年老镇,那些错落在小巷深处的沉寂无声的古老屋角,又翻开一一页页阴晦灰暗、凄迷悲凉的历史画卷
为了避开旅游旺季的客人,我们都以假名投宿在一些逐渐衰败的老式客店里。房间和摆设既陈旧又清洁,到处飘**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落魄气氛,使人油然而生那种天涯旅途的孤寞之情。
久不待客的老板娘把我们当成一对夫妇,热诚周到的服务让人无所适从。
“是老眼昏花呢?还是投其所好?”我不禁私下打趣。
“都不是。”柏原正正经经地说,“因为我们本该是夫妇,而且就是夫妇艺难道不对吗?”
“是啊但我的衣物必须不时地被你清除一遍,我也必须不时地被另一个女人驱逐,提醒我不是那里的主妇”
“好吧l’’柏原总是叹着气,在硝烟伊始就退出战场,“那么至少我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
“同时也是一对走向深渊的情侣!”我又带出了穷迫不舍的心绪,“至少我看不出这爱有何前景?”
“这话太不吉利了”
柏原的脸色刹那问就变为苍白,额抖着嘴唇喃喃地说:
A 近不远的东坊就是一个有名的情人谷“也是我们日本的自杀名地,从前不知道有多少对无法结合的男女在那里玉碎殉情呢!”
我却顿生好奇之心,坚持要去看看这个不同寻常的风景名胜。
“情人谷”位于日本海的一侧,我们赶到那儿已是傍晚时分。
太阳刚从阴履的云没下去,海水的颇色也因黄昏将至而显得黯淡苍茫,无论是沿地势依次升起的挺拔峰岳,还是远处低洼里星星点点的渔火小村,似乎都已沉睡在云遮雾罩之中,此情此境真像来到了天涯海角。
脚下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垂直陡峭的怪璧,高达20余米的险峰绝顶没设任何保护屏障,完全是给自杀者们大开方便之门,打这儿跳下去定然一了百了而且必死无疑。
我感到一阵心悸,不觉连连后退几步。,
海面上白浪滔滔,天际下低云密布,我呼吸着阵阵迎面扑来的略带点咸味儿的海风,仿佛从空间看到了那些无可奈何走向绝路的情人们,
“死亡,也许是解脱自己有罪或无罪的人生的最好途径。”
我挽着柏原的臂肘,并且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只要爱得到升华切毁灭和消亡都将成为美好吧?”
他仰起头来,给了我一个充满倦意的惆怅的侧面。
“据说直到如今还有不少情侣这么以死明志。在活着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的人竟会在顷刻之间毁掉生命,我现在才似乎理解到他们当时的心情梅,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走这一条路呀”
“你放心吧!如果真有那个打算,我一定会来个别出心裁的创造,至少不会选择这种歇斯底里的办法连自杀都要模仿别人亦步亦趋,那是你们的民族精神,也是你们的致命弱点。
我故意回答得很风趣很快活,内心却是激动不已
唉,单纯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可能,还会有多少烦杂的事物将加绪其身呢?
对世间的万事万物,也许终有厌倦的那一天,然而爱不
正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吗?
次日一大早就启程回江“,雾霭**嫌的原野在展曦中不
断往后移动着。
五月初本该是风和日暖晴朗郎的天,但一过正午太阳却
躲在云层后面去了左
快到长崎时,天幕竟无端地呈现出一种沉重的铅灰色,好
像是对未来人生的一道暗示。
我刚把这个意思说出来,柏原就猛地伸过手来按住我的
头:
“快趴下!”
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辆红得十分醒目的小车已
“哗”地迎面擦过
“是良子的车你就趴在那里别动别让她看见了追上
来 ”
柏原一边急促地说边迅速地拐了一个大弯,从斜刺
里穿过一条幽深的小胡同,沿着铁道线一侧朝另外的方向疾
驰
我在恐惧中禁不住抬起头来,只见纵横交错的路轨旁是
个小小的车站,挤满了成群结伙连休归来的背着帆布包的游
客。
此时那辆红色的小跑车已然高速地追上来,从路旁压迫
着我们的车停下了。良子敏捷地冲过来一把拧开这边的车门,
厉声喝道:
下来至你们快下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你们两个
人又勾搭上了”
柏原紧闭着嘴坐在4驶座上,光阴沉地望着车前方,既不动弹也不答腔。而我则从惊惶失措的心态中挣扎出来边镇定着自己一边迈出车门。
“遇上了正好,我们找个地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啊?还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互你打算跟我谈什么?”
良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惹得月台匕那些行色匆匆的旅客都伸长了脖子张望这边。
“告诉你:要是离婚什么的话就别再提了!那是我和我丈夫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个中国女人来插一脚”
“那好吧!那我们两人到一边去谈谈!
皱紧了眉心的柏原钻出车厢,朝我匆匆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梅”
夫妻两个拉拉扯扯地走到一栋木板棚旁,我留在原地紧张地观察了一会儿,见他们谈着谈着像似气氛缓和下来,而后良子又被丈夫推过来操进了自己的小红车
但容不得我落下心来,那里面便传出一阵撕肝裂胆的嚎陶声,就像那辆小红车要爆炸似的良子把车门“吮哨”一下推开,把自己的发髻扯下来,披头散发地往铁轨上奔去
“不好啦!有个女人要卧轨啦了”
“快!快去救救她呀!”
月台上的人扯着嗓子又喊又叫,几个年轻人扔下行囊向这边跑过来。
柏原急忙转身一看,立刻也大惊失色地冲上前拽住她,两个人撕扭作一团
到底男人力气要大些,柏原刚把妻子从铁轨上拉开辆风驰电掣的火车就掠过他们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