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和几个喽啰见双喜如此无理,都有了怒色。郭生荣面无表情,猛地挥了一下手。一个彪形喽啰扑上来就扭双喜的胳膊,双喜这时已置生死于度外,侧身闪过,一个扫堂腿过去,彪汉不备,扑倒在地。又有两个壮汉冲上去,俩斗一。双喜拳脚并用,出手如电,拳打东西,脚踢南北。几个回合下来,两个壮汉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双喜瞪着郭生荣:“荣爷,你也太不仗义了。”
郭生荣却笑了:“果然身手不凡。就凭你一下打倒了我三个弟兄,你求的事我答应了。”
双喜愕然地望着郭生荣,一时没明白过来。秀女在一旁笑道:“卖啥瓷,还不快过来谢我们当家的。”
双喜这才醒过神来,急忙拱手相谢:“多谢荣爷!”
这时,邱二急匆匆走了过来,在郭生荣耳边低语道:“大哥,保安大队的一股人马反水了,现在跑到了岗下。他们狗咬狗,咱们趁这个机会吃掉反水的这一股。”
郭生荣摆摆手:“我已经答应秦双喜了,收留他们上岗。”
邱二惊愕地看着郭生荣。
“老二,你安排两队人马埋伏在上岗的路口,刘旭武胆敢上岗,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邱二还想说啥,见双喜瞪眼看他,心里明白,郭生荣拿定了主意,再说啥也无济于事,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郭生荣叫住了他:“老二,你和双喜下岗去迎接客人,埋伏的事我另让人去。”
早霞如血,浸染着荒原土岭。
黄土高原的地形主要是黄土梁峁和沟谷川道。站在梁峁上眺望,几乎所有的岭一样平。那些黄土梁峁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在梁梁峁峁的北坡和阳坡常常有大片的树林。梁梁峁峁之间便是沟谷川道,沟谷川道大多夹一溪瘦水,瘦水几乎都有一条土道相伴。土道两边是田地,田地里的庄稼长得比梁峁上的庄稼好得多。霞光泼洒下来,给沟谷川道、梁梁峁峁涂染上瑰丽的色彩,把荒原土岭变成一幅引人入胜的油画。
吴俊海的人马在卧牛岗的沟谷中休息,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坡上,一夜边打边跑,队伍实在太疲惫了。现在若有一支队伍前后夹击,这些士兵十有八九会成为尸体。
吴俊海大口抽烟,一手插腰,似一匹困兽来回地走动着,不时地向岗上张望,一脸的焦急不安。路宝安和王得胜等人侧立一旁,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似乎在比赛谁抽烟抽得最凶。
南边土梁上传来了枪声,刚才吴俊河带着二排去接替王得胜排打掩护,看情景是和追兵接上了火。
王得胜急了:“大哥,咱们另想办法吧。”
路宝安忧心忡忡地说:“秦双喜会不会把咱们丢在这里,自个儿去逃命了?”
吴俊海摇头,断然道:“双喜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别看他年龄轻,文文静静的,骨子里却是一个真正的汉子。”
路、王二人不再说什么,都伸长脖子往岗上眺望。岗坡上长满了树木杂草,看不清什么。南边梁峁上的枪声响得更紧了,如同爆豆一般。吴俊海甩了烟头,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忽然,王得胜叫道:“有人下来了!”随即拔出了枪。
一伙人一惊,都拔出了枪,引颈张望。只见双喜带着一伙人走下岗来,吴俊海把枪插回盒子,以手加额:“老天爷,有救了!”疾步迎上去。
双喜也快步走过来。到了近前,吴俊海急问:“谈妥了么?”
“谈妥了。”双喜笑脸作介绍:“这位是邱二爷。邱二爷,这是吴连长。”
“邱二爷!”吴俊海给邱二拱手施礼。
“吴连长!”邱二拱手还礼,“荣爷让我前来相迎,请各位上山。”
“多谢荣爷和邱二爷。”
“吴连长不要客气,请弟兄们上山吧。”
吴俊海当即命令队伍上卧牛岗,随后又命令传令兵传令,让吴俊河排火速撤回。
吴俊河排刚一撤离峁梁,刘旭武的人马就尾随追了过来。前哨班的团丁跑来报告:“报告大队长,吴俊海的人马上了卧牛岗。”
刘旭武勒住马缰,举起望远镜,只见断崖绝壁横在眼前,满目苍凉。山腰斜坡乱石挤叠,如狼牙虎齿,瞧不到上山的路径。山腰上长满了灌木,枝叶茂密,被劲风吹得摇摇晃晃,发出浪涛般的吼声,似乎隐藏着千军万马。
良久,他放下望远镜,命令道:“停止前进。”
姜浩成忙问:“大队长,不追了?”
刘旭武没理姜浩成,他骨子里瞧不起这个“衙内”。他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陆志杰:“前边就是卧牛岗,是郭生荣的匪窝。”
陆志杰举起望远镜刚要观察,姜浩成一把抢了过去,边看边道:“咱们把队伍开上去,把狗日的匪窝端了!”他想趁这个机会报被绑票之仇。
陆志杰心里老大不高兴,讥讽道:“姜副官,那就带队伍往上冲吧,我当二梯队,大队长给咱打掩护。”
姜浩成没听出陆志杰话语的味道,信以为真,向刘旭武请缨出兵。刘旭武本想训斥他几句,可又一想,不好得罪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卧牛岗岭高沟大,一夫当关,万夫难开。若是郭生荣设下埋伏,咱可就全军覆没了。”
“这么说,只有撤兵了?”
陆志杰冷笑道:“姜副官,是听你的,还是听大队长的?”
姜浩成瞪了陆志杰一眼,却不再说什么。刘旭武调转马头,大声命令:“撤!”
其时,郭生荣等一干人站在山神庙前的台阶上,迎接吴俊海的人马。吴俊海老远看见一伙人簇拥着一个虬髯壮汉和一个俊俏的少妇,便知道他们就是郭生荣夫妇,快步向前抱拳施礼:“荣爷!夫人!吴俊海见礼了。”
秀女含笑点点头。郭生荣捻着胡须哈哈笑道:“听双喜说,你是他的师兄。吴富厚是你啥人?”
“是我的父亲。”
郭生荣仔细打量吴俊海:“怪不得我看你有点眼熟,原来你是吴富厚的后人。像,像!”
“荣爷认得我父亲?”
“认得,认得。你父亲是条汉子,我敬重他。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连长,也是不凡啊。”
吴俊海红了脸面:“荣爷说这话真让我羞愧。如今我落魄到了这一步田地,简直就像丧家之犬。”
郭生荣说:“胜败是兵家常事嘛。再者说,不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你年轻有为,来日方长哩。”
“荣爷这么高看我,真让我汗颜惭愧。”吴俊海随即把路宝安、王得胜、吴俊河等人介绍给郭生荣。
郭生荣哈哈笑道:“都是一伙虎将哩。走,到大堂里说话。”
一伙人跟着郭生荣进了山神庙。分宾主坐下,吴俊海说着哗变的原委经过,郭生荣骂道:“狗日的姜浩成真不是个东西,那天就该撕了他。”
这时,喽啰们摆上了酒宴。郭生荣请吴俊海一伙入席。郭生荣夫妇、邱二与吴俊海兄弟、路宝安、王得胜、双喜坐在首席。酒宴是山寨上的高规格,大盆盛肉,大碗装酒,十分丰盛。郭生荣端起酒碗:“这碗酒为各位弟兄接风洗尘。”仰脸一饮而尽。
众人也一饮而尽。
郭生荣笑道:“各位随意吃吧。”夹了一片红烧肉送进嘴里。
吴俊海等人虽肚中饥渴,但都吃得很节制,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狼狈的吃相。
少顷,郭生荣笑着,看似很随意地问:“俊海,你手下有多少人?”
吴俊海答道:“上岗时清点过,还有七十二个弟兄。”
“多少条枪?”
“每人手中都有家伙,还有十几匹马,三挺机关枪。”
郭生荣笑道:“咱们山寨一下添了这么多弟兄,这么多枪,真是大喜事啊。来,干了这一碗!”
众人喝了碗中的酒。
郭生荣吃了一口菜,忽然又问:“俊海,你看这些人马应该咋安置?”
吴俊海一怔,急忙说:“一切听从荣爷安排。”
“你想咋安置哩?”
“荣爷在上,一切都听从荣爷的安排。”
郭生荣笑道:“那好吧,你带来的弟兄都归你管,编为第三大队,你是大队长,你的三个排长都是中队长,先驻在后岗山寨。你看咋样?”
吴俊海起身冲郭生荣躬身拱手:“多谢荣爷!”
“坐下,坐下,酒桌上别这么多礼数。后岗山寨简陋了些,都是窑洞。其实,窑洞比瓦房好,冬暖夏凉,你说是么?”
吴俊海连连称是。
郭生荣又说:“后岗山寨极为重要,有你的人马驻扎在那里我也就放心了。咱们卧牛岗地势险峻,一人当关,万夫莫开。退一万步讲,就是官军攻上岗来,前后岗互为犄角之势,相互增援,也能破敌。”
吴俊海起身打了个立正:“俊海一定尽职尽力,守住后岗。”
郭生荣捋着胡须笑道:“俊海果然是个真正的军人。坐下,坐下说话。”随即又敛了笑纹,咳嗽一下,威严地往下扫视了一眼:“吃了这桌酒席,往后咱们就成了一家兄弟,在一个锅里搅勺把,有盐就咸着吃,没盐就淡着吃。凡事都要拧成一股劲,相互照应,不能面上笑哈哈,肚子里又在捣鬼。如果谁日鬼捣棒槌,别怨我手下无情!”说着,郭生荣端起酒碗:“来,我再敬各位兄弟一碗。”一饮而尽。
众人都喝干了碗中的酒,唯有邱二浅浅抿了一口。
卧牛岗后岗是个小村,有十来户人家。这些人家的户主几乎都在郭生荣手下吃粮听差,闲时当土匪,忙时收庄稼。
小村东边是一面土崖,土崖上挖着几排窑洞,错落有致。吴俊海的人马就驻扎在这几排窑洞中。虽然十分简陋,倒也十分清静。吴俊海对这个住处十分满意,可俊河等人却常有怨言。
一日,他们坐在窑洞里说闲话,吴俊海笑道:“荣爷真是大人有大量,他没有把咱兄弟们分开,还给咱们安排了这么个清静的地方。”
吴俊河嘟囔道:“这是个啥鬼地方,出门就跳崖,把人憋都憋死了。”
王得胜也说:“啥清静地方,比住庙还清苦。”
吴俊海道:“咱如今落了难,能有这么个地方落脚还弹嫌啥哩,再者说,咱弟兄们厮守在一起也是大好事。”
路宝安吸着烟半晌说道:“郭生荣那人城府很深,只怕往后会一口一口把咱吃掉。”
吴俊海不以为然地说:“你别老往瞎处想嘛。”
“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险恶,咱得防着点儿。”
吴俊河咬牙道:“他真要敢对咱下手,咱就先抄他的老窝。”
王得胜附和道:“俊河说得对,都到了这一步田地,还怕个球。”
吴俊海忽地坐直身,眼睛警惕地望着窗外,压低声音告诫几位弟兄:“千万不敢胡说,更不敢胡来!咱现在是寄人篱下,凡事都要小心一点儿,你们记下了么?”
路宝安点点头,吴、王二人也相继点头……
就在吴俊海等人商谈时,邱二来到郭生荣的住处。郭生荣躺在卧榻上抽大烟,秀女在一旁给他点烟泡。他有时抽两口大烟,但没有多大的瘾。
邱二面色沉重地坐在椅子上,郭生荣抬眼看了他一下:“老二,你也来一口?”
邱二摇头。小玲送上茶水,又悄然退下。
“老二,有啥事?”
邱二没吭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秀女说:“老二,你有啥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邱二这才开了腔:“大哥,那样安置吴俊海他们怕不妥吧。”
“咋不妥?”
“他们人多枪也多,还有三挺机关枪哩,万一变了心,咱咋收拾哩?”
郭生荣口没离烟枪。秀女笑问:“依你说咋办好?”
“应该把他们分开。”
“你就不怕他们起疑心?”
邱二一怔,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郭生荣坐起身,嘿嘿一笑:“老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东西咱得一口一口慢慢吃。”
秀女笑道:“老二,你咋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哩。”
邱二看看郭生荣,又望望秀女。恍然大悟,拍着后脑勺连声说:“我糊涂,我糊涂!”
郭生荣对秀女笑道:“老二灵醒了!”
三人都大笑起来……
郭生荣与吴俊海各怀叵测之心,双喜却举棋不定。他原本想去陕北,中途去找吴俊海借盘缠,却发生如此变故,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既然上了卧牛岗,就该去看看玉凤和小翠。
这天中午,郭生荣传令,让吴俊海等人前去山神庙议事。吴俊海叫双喜一块去,双喜无心留在山上,因此不想去。但又一想,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玉凤和小翠,便答应了。
来到前岗,正走之时,忽然有人喊叫:“秦大哥!”双喜扭脸一看,是小翠,大喜过望,急忙抽身走过去。
到了跟前,小翠埋怨道:“你来了咋不来看看小姐和我?我们又没得罪你呀!”
双喜赔着笑说:“真是对不起,今儿个我就是想抽空来看看你们哩。小姐这会儿在哪里?”
小翠笑了起来。双喜莫名其妙,猛回首,郭玉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满脸含笑地看着他:“上岗来还躲着我,架子不小哩。”
双喜苦笑道:“你这是骂我哩。我这回上岗来简直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哪你咋不先来找我?信不过我?”
“不不,不是信不过你,一是事急,二是不想让你作难。”
“听说姜浩成把你关进了大牢?”“那狗东西翻脸不认人。”
“哪一天再抓住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唉,真是珠玉好识,肉蛋难认啊!”
“这回上山来还走么?”
“我还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小翠在一旁笑道:“我替你拿主意,别走了,咱们这回真成了一家人。”这时,就听有人叫喊:“双喜!双喜!”
双喜应声转脸,只见吴俊河走了过来。
“大哥叫你快走哩。”吴俊河一双眼睛直往玉凤身上瞅,面现惊讶之色。
玉凤见他目光不善,瞪了他一眼。他慌忙移开目光又往小翠身上瞅。小翠也瞪眼瞅他。
“有空我就去看你们。”双喜挥手告别。
“双喜,那两个女子是谁哩?”吴俊河追着双喜问,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后瞅。
双喜看他那式子,心里好笑,便开了个玩笑:“是我表妹。”
吴俊河有点儿不相信:“真格是你表妹?”
“看你这话问的,哄你能当饭吃?”
“两个都是你表妹?”
“两个都是。”双喜笑了一下,大步向前走去,把一头雾水的吴俊河扔得老远。
从卧牛岗撤兵回来,刘旭武窝在大队部,很少出门。吴俊海连哗变对他的刺激和压力很大。他一直觊觎县长这个位子,姜仁轩即将离任,他认为雍原县长非他莫属。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档子事,岂不是给他的光脸上抹屎么!
今儿刘旭武心情稍好一些,便去了东街小妾的住处。那小妾原是烟花女子,很会卖弄风情。她一头扎进刘旭武的怀中就撒娇卖弄**,刘旭武心中那点儿不痛快霎时跑到爪哇国去了。当下就解衣宽带和小妾倒在**颠凤倒鸾,布云播雨。正在得意之时,贴身马弁在窗外疾叫:“大队长!大队长!”
刘旭武很是恼火,没有停止动作,怒斥道:“喊叫啥哩!”
“姜县长让你赶紧去一趟!”
刘旭武失去了兴致,骂了一句:“真扫兴!”想从小妾身上下来。小妾搂住他的腰不松手,一个劲儿地给他骚情,他便追问一句:“姜县长没说有啥事?”
“啥事倒没说。看情形姜县长要去省城上任。”
刘旭武一把推开小妾,急忙穿衣服。出门没几步,他又折身回来,从床下拉出一个皮箱,让马弁扛上。小妾急了眼,不顾羞耻,光着屁股跳下床抱住皮箱不许扛。马弁见此情形哪里还敢扛,只是瓷着眼看光屁股女人。刘旭武十分恼火,抓住小妾的胳膊想把她拉开,小妾却抱着皮箱不松手,嚷道:“这是我的,不许拿!”
刘旭武表面上很温和很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十分蛮横凶悍。此时他火冒三丈,双手一使劲,把小妾扔到了**,骂道:“啥是你的?连你都是老子的!老子想咋就咋!”转脸见马弁双眼发瓷,气得在马弁屁股上踢了一脚:“狗日的看啥哩,还不扛走!”
马弁醒过神来,急忙扛起皮箱,跟在刘旭武屁股后边直奔县府。
县府院子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张秘书正指挥着几个人往汽车上搬东西。刘旭武跟张秘书打声招呼,就匆匆进了客厅。姜仁轩在客厅独自喝茶,见他进来,埋怨道:“旭武老弟,你跑到哪达去了?让我好等。”
刘旭武脸红了一下,急问:“你这就走?”
姜仁轩点点头。
“谁来接任?”
“孙世清孙副县长接任。”
“孙世清!”刘旭武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姜仁轩说道:“我找你来,就是告知你这件事的。这次保安大队哗变的事对你十分不利。我原本推荐你接任,上峰不但没同意,还训斥我没有知人之明,把我弄得很尴尬。”
刘旭武长叹一声:“唉!我是流年不利。只怕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姜仁轩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旭武老弟,别说丧气话,先忍一忍吧,等过了这个关口,我会在上峰面前替你美言的。”
“那就太谢谢姜厅长了。”
“别这么叫,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我可就高攀了,仁轩兄!”刘旭武摆了一下手,让马弁把皮箱扛进来。
姜仁轩看着皮箱,已心明如镜,却故意问道:“旭武老弟,这是何意?”
“仁轩兄走得太匆忙,小弟来不及准备,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请仁轩兄笑纳。”
姜仁轩板起了脸:“旭武老弟,你怎么也来这一套?我是什么东西也不收的。”
刘旭武急忙道:“仁轩兄误会了。我虽是你的属下,但和你情同手足。现在仁兄要离我而去,小弟送点东西为仁兄饯行不为过吧。”
“也罢,我收下。旭武老弟,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姜仁轩递给刘旭武一支烟,又划着火柴给他点着。刘旭武有点儿受宠若惊。姜仁轩徐徐吐了口烟,说道:“旭武老弟,再告知你一件事。”
刘旭武禁不住心头一悬,神经也绷紧了,不知又有啥坏消息。忙问:“啥事?”
“省府发来公文,要各县查烟禁烟,杜绝毒品泛滥。以往这件事都是保安大队直接插手,这回你得想办法把这件事办漂亮,挽回点面子,我也好在上峰面前替你说话。”
“我立刻下令查封关闭县城的烟馆。”
姜仁轩点点头,随即又说:“不能把目光只放在县城。”
刘旭武有点儿不明白姜仁轩的意思,困惑地望着他。
“据说北乡一带有人私种大烟,而且面积不小。如果能铲除毒品源头,可是立了一件大功。”
刘旭武来了精神:“我立马派人前去察看,如果情况属实,一定严惩不贷。”
上次姜浩成被绑票,郭生荣开口要两万大洋的赎金。刘旭武动用了一部分军饷和征收来的税款准备送卧牛岗赎人。就要动身之际,姜浩成突然回到了县城,刘旭武大喜过望,私吞了这笔款子。适才他送给姜仁轩的礼箱中装着五千块大洋。他一直在找机会填补这笔亏空。现在机会来了,借查烟禁烟之机,捉刀的手使劲刮一刮,一个乡多刮出两三千块大洋不成问题,全县二十二个乡,少说也能多刮出四五万大洋来。想到这里,刘旭武满脸泛起了笑纹。
姜仁轩瞥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旭武老弟,北乡一带民风剽悍,下手不能太狠,千万不要激起民变。”
“仁轩兄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你就静候佳音吧。”
送走姜仁轩,刘旭武立马派了几个精明强干的细作前往北乡一带察看。当天傍晚,几个细作回来报告,说是秦家埠北去五里的赵家洼、黄家沟、罗家崖等村子都有人种植大烟。尤以赵家洼为最,二十来户人家的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了烟。刘旭武拍桌叫了声:“好!”他本想让办事稳当的陆志杰带人去铲除烟苗,征收罚款。可觉得这件事不难办,不如把这个功劳让给姜浩成,将来也好在姜仁轩面前邀功。
第二天,刘旭武召来姜浩成,让他带上大队部的警备排前去北乡赵家洼一带查烟,临了推心置腹地说:“浩成,这件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办砸了。兵变一事闹得咱俩都脸上无光,这回说啥你也得给咱弄点儿脸面回来。”
姜浩成拍着胸脯说:“大队长放心,办这事我是裤裆里捉鸡巴,手到擒来。”
刘旭武笑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原来是个衙内
赵家洼嵌在渭北高原的一个皱褶里,坐北向南的坡崖上挖了几排窑洞,错落有致,住了二十来户人家,一律的穷家小户。川道以及周围沟沟洼洼的土地倒还不少,可地主姓秦。赵家洼十之八九是秦盛昌的佃户。今年这些佃户都种了大烟(罂粟)。自晚清到民国,上边三令五申禁种大烟,却屡禁不止。究其原因,是腐败所致。想当年林则徐销烟虎门,不仅洋人反对,而且也得罪了朝廷。结果壮志未酬,反让洋人打开了国门。民国政府也深知大烟祸国殃民,严令禁种禁吸。经是好经,却让下边的歪嘴和尚念瞎了。每年禁烟,地方官吏带领军队、警察以禁烟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凡行了贿的,烟苗安然无恙。否则,不是捆绑、吊打,就是毁苗罚款,闹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赵家洼地处偏僻,又在山沟沟里,禁烟喊了好些年,但地方官吏从没干涉过这个地方,似乎赵家洼是化外之民。正应了那句话:天高皇帝远。人穷极了,就会铤而走险。种一亩大烟的收入可顶种十亩粮食的收入。因此,赵家洼的农户抱着侥幸心理,孤注一掷全都种植了大烟,渴望获得暴利。
大烟虽是毒品,却长得分外妖娆。青翠碧绿的秆儿,叶形如芥菜叶,花形如棉花花。每到开花季节,红红白白的一片,香气扑鼻,飘出好几里地。烟花一败,露出棉桃般的嫩苞,日渐肥大。待成熟之际便可割烟。割烟一定要选好时机,早晚有露水,不利烟膏凝结,雨雾天则更不行。最好的时辰是在白花花的太阳当头照着的时刻。这时,用一种月牙形的小刀轻轻划破烟骨朵,乳白色的汁液就会渗出。太阳一晒,汁液便凝成黑糊糊状,用刀子刮在盒里便是大烟膏了。割烟的季节,烟地里热闹得赛集市,各色小贩都在地头大声吆喝叫卖。刮烟的用一刀子烟便能换来许多美味可口的东西和所需之物。
赵家洼沟沟洼洼种满了罂粟,刚刚下了一场透雨,烟地里一片翠绿。小满刚过,烟花已败,肥实的烟骨朵挺立枝头,丰收在望。早熟的品种已能开割,地主儿家们在地里忙着割烟,闻讯赶来的小贩车推肩挑着货担,摆在地头大声叫卖。
太阳快到头顶,沟道里开来了一队团丁。为首的年轻军官骑一匹高头大马,相貌堂堂,他手挥马鞭,指指点点趾高气扬。一旁的是个瘦猴,骑着一匹灰驴,点头哈腰地冲着骑马的谄笑。眼尖的瞧见,大声喊:“粮子(当兵的)来了!粮子来了!”
一村的男女老幼都慌了,不知道往哪里躲才好。霎时,村里乱作一团,呼儿唤女、扶老携幼到处乱窜,闹得鸡飞狗跳墙。那队团丁没有进村,径直奔烟田而去。众人见粮子没有进村,倒也镇定下来,拥在村口瞧稀罕。突然有人叫道:“不好,粮子是查烟来了!”急向自家烟田跑去。
大伙醒悟过来,全都慌了,再也顾不得身家性命了,急忙奔向各自的烟田。那队团丁到了地头解下武装带冲进烟田见蕾就抽,刹那间就抽打倒烟秆一大片。乡民顿时哭喊起来:“老总,求求你们……这可是我们全家人的饭食啊……”跪在地边冲团丁们磕头作揖。
团丁们无动于衷,依然挥着武装带乱抽,烟田似乎是他们的练武场。骑灰驴的瘦猴官儿哈哈笑着双腿一夹,抖动缰绳驰进烟田。那灰驴在烟田里四蹄撒欢,瘦猴官儿挥舞马鞭胡乱抽打。人驴所到之处,烟苗倒下一片。一个叫赵民娃的年轻汉子急了眼,扑过去拽住了瘦猴官儿的一条腿。那瘦猴官儿冷不防一下子被拽下了驴背。他爬起身来恼羞成怒,举起马鞭没头没脑地抽打赵民娃。赵民娃被打急了,猛地挥拳还击,瘦猴官儿捂着眼睛惨叫起来。那瘦猴官儿是警备排排长,名叫史长命,当即叫喊起来:“反了!反了!”
姜浩成不知出了啥事,急忙带人过来,忙问怎么回事。史长命捂着眼睛,一指赵民娃:“姜副官,这个刁民要造反!你看,把我的眼睛打瞎了!”
姜浩成大怒:“翻了天了!把这个刁民给我往死地抽!”
立即有几个团丁跑过来。几根皮鞭没头没脑地抽打下来。赵民娃抱着头满地乱滚,身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最终躺着不动了……
秦盛昌得知赵民娃被打死的消息已是午后。他刚刚睡醒午觉,端起水烟袋想抽袋烟提提神,满顺匆匆走了进来:“老爷,出事了!”
“出啥事了?”
“赵家洼的赵民娃让查烟的团丁打死了。”
秦盛昌大惊:“你听谁说的?”
“民娃他爹赵三老汉专程来给咱告知这事。”
“赵三老汉人呢?”
“他在前院。”
秦盛昌起身来到前院。赵三老汉坐在厦房的台阶上低头抹泪,吴富厚在一旁好言安慰。听到脚步声,老汉抬起头叫了声:“秦掌柜!”就泣不成声了。
赵三老汉给秦家扛过多年活,十分勤谨厚道。秦盛昌对他印象颇佳,此刻见他如此这般模样,大动恻隐之心:“三哥,你家的事我知道了,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难过了。”随即吩咐满顺:“到太太那里取二十块大洋来。”
片刻工夫,满顺取来了钱。秦盛昌把钱给了赵三老汉:“三哥,先把娃的后事办了。其他话过后咱再说。”
赵三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
秦盛昌恨声骂道:“这伙王八蛋!民娃犯了法,有国法治他的罪哩,凭啥把人往死里打!简直是一伙土匪!”随后又埋怨吴富厚:“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查烟的来了在一品香好好招待招待。那是一伙疯狗,油了嘴就不会下口咬人了。”
吴富厚说:“这回他们下来没跟谁打招呼,径直就去了赵家洼,还有黄家沟、罗家崖几个村子。”
“这么说他们这回要动真格的了?”
“只怕他们还会来找咱昌盛堂的麻烦。”
“咱昌盛堂怕啥?咱又没种烟!”
“可咱是地主呀。”吴富厚拿出一张纸来,双手呈给秦盛昌,“这是他们在街头张贴的布告,我让人揭下了一张。”
秦盛昌展开布告,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布告
鸦片乃毒品,祸国殃民,政府明令禁种禁食,却有不法乡民,视政府禁令如儿戏,依然种植,实乃刁顽。凡种烟乡民,限期三日之内铲除烟苗,并每亩罚款三十块大洋。
以儆效尤。如违抗不从者,严惩不贷!
切切此布。
雍原县保安大队
民国二十六年×月×日
秦盛昌半晌无语。吴富厚说:“老哥,常言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咱得做点准备才是哩。”秦盛昌点点头。
半下午时分,又有消息传来:“查烟的团丁把种烟的户主都抓了起来,说是交清了罚款才放人。”
少顷,十几个乡绅陆续来到秦家。他们都是秦家埠及周围各个村寨的富家大户。这些大户人家并不种植洋烟,可他们的佃户都种了洋烟,户主被抓家属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来求救。他们是佃户的掌柜,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再者也于心不忍,来找秦盛昌相商。秦家家大业大,掌柜秦盛昌德高望重,出言极有影响力,是这伙乡绅的首领。
秦盛昌把众乡绅请进客厅,刚刚落座,满顺又进来禀报说秦家种烟的佃户在前院厦房,求见掌柜。秦盛昌吩咐满顺安排茶饭好生招待他们,稍后他就见他们。
满顺走后,老乡绅杨洪儒就说:“盛昌老弟,今年这事蹊跷,他们是来者不善啊。”
以往禁烟的下来,走村转乡气势汹汹,但很少动真格的,只是虚张声势。他们使的是敲山震虎的手段,那些种烟户闻讯赶紧送帖迎请。他们一到村口,就被烟户迎进家院,一顿好吃好喝之后,带他们到沟沟梁梁转转,然后特意把他们请到小块烟田里,当着他们的面套牛插铧,耕铲烟苗。他们不等烟苗全部耕铲完,就随主家返回家院。此时主家不仅端吃端喝,又有银洋送上,让他们满意而来,又满载而归。可今年却不同,他们毫不张扬地就下了乡,而且动真格的,又打又抓又罚,一时间闹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秦盛昌问道:“你们找没找联保的汪主任?让他出面求求情。”
杨洪儒说:“找过了。人家不但不给汪主任脸面,还把汪主任训了一顿。如今汪主任闭门不出,说是没脸见人。”
秦盛昌不禁一愣。汪主任是联保主任,也算是这一方的父母官,跟县长、保安大队长也说得上话,咋就让人训了一顿?
“禁烟的头头是谁?”
“保安队的副官,姓姜,二十啷当岁,牛皮得很。听说他爹就是前任县长。那姜仁轩现在当厅长了。”
秦盛昌有点明白了,原来是个衙内,怪不得这么牛皮哄哄的。
杨洪儒忿然道:“从古到今都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他们又罚又打是何道理?”
另一个王姓乡绅说:“他们打得又重罚得又狠。一亩烟罚三十块大洋,一亩烟能卖几个钱?烟苗都铲了,拿啥交罚款?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
张家寨的一位乡绅说:“他们还要征收去年的尾欠,现时离下镰割麦还有半月时间,许多小户人家都揭不开锅了,哪有钱交尾欠?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哩!”
吴富厚在一旁说:“赵家洼的赵民娃都让他们打死了。再这么罚下去,说不定还会逼出几条人命哩。”
正说着话,满顺失急慌忙地跑了进来,说是又出了事。秦盛昌忙问是啥事,满顺一着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囫囵话。吴富厚递给他一杯凉茶,让他喝口水慢慢说。
原来警备排在乡公所设点征收去年尾欠的税捐,附近村堡的乡民慑于警备排的威名,也看得出他们是来者不善,强忍苦痛,挑着从牙齿上刮下来的粮食(以粮代税捐)纷纷前来交纳去年欠交的税捐,没料到团丁们玩起了“撒勺子”的把戏。埠西街的汤大老汉挑来三斗小麦,只量了两斗半。老汉不服气顶了团丁几句,被团丁以“抗税抗捐”抓了起来。
满顺临了说道:“他们分明是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哩。”
有人长叹一声:“苛政猛于虎啊!”
众乡绅摇头叹息。秦盛昌捻着胡须不语,脸色很难看。
杨洪儒有点儿急了:“盛昌老弟,你说句话呀。”
王乡绅也说:“盛昌兄,你德高望重,替大伙到县府去求个情,铲除烟苗佃户们就认了,罚款的事能不能给免了。”张乡绅跟着说:“请求县府把去年的尾欠也免了吧,就是不免,麦收后再征吧。”
秦盛昌沉吟半晌,道:“依我愚见,咱们联名写个东西呈上去,也许能管用。”杨洪儒以拳击掌:“这个主意好!盛昌老弟,你笔头功夫好,就能者多劳吧。”
秦盛昌当下取出文房四宝,捉笔写联名信。
姜浩成让史长命带一个班留下,继续征收罚款和去岁的尾欠,自己带着两个班押着抓来的人回县城去交差。临行时,他对史长命说:“把事一定要办漂亮,可别给我丢脸。”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不久前的一个傍晚,北关卖凉皮的张来福的媳妇走亲戚回来,走到胡同口跟史长命打了个头撞。史长命刚从酒馆出来,醉眼看见穿红挂绿的女人,把握不住自己,搂住女人亲了嘴还要脱裤子。女人大声喊叫起来。当下冲过来几个好管闲事的人扭住了史长命就是一顿痛打,随后把他送到保安大队部要讨一个公道。是时,刘旭武不在,姜浩成出面,平息了这件事。他让众人先回去,这事交给他来处理,说着抬手就扇了史长命两个耳光。
众人散去,姜浩成对史长命道:“史排长,别怨我打你,众怒难犯,我不得不做做样子。往后你干这等事可得避避人。”
史长命站在那达有点儿发呆。他一时弄不明白姜副官给他说这话是啥意思。
“你走吧。”
这句话史长命听清楚了,可他还是不敢走。他原本想着至少要吃二十军棍,可只挨了两个耳光,实在有点儿不可思议。
“咋的,你还等着大队长回来吃军棍!”
史长命这才如梦初醒:“多谢姜副官放我一马。”
姜浩成笑了一下:“别客气,往后我也有用得着史排长的地方。”
史长命急忙说道:“姜副官如果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就言传一声,我若要说个‘不’字就不是人养的。”
姜浩成哈哈大笑……
此时,姜浩成说出的话似乎对史长命不放心,史长命有点儿急眼了,拍着胸脯说:“姜副官放心,我一定把事办漂亮!”
史长命等人住在张保长家,吃饱喝好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日上树梢,又好吃好喝一顿,便起身去征催罚款。他们瞄准的第一个目标是赵家洼。
来到赵家洼,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只游狗瞪着眼看这群不速之客,刚要吠上几声,似乎发现这群不速之客与众不同,不是良善之辈,夹住尾巴溜之大吉。
史长命带人径直闯进赵三老汉家中。赵家仅有两间茅草屋和两孔窑洞,空****的院子用芦席搭了一个灵棚,一口棺材置放其中。民娃的妻子带着一双弱女幼子为丈夫守灵。她的嗓子早已哭哑,一双儿女满面都是泪水,前来吊丧帮忙的亲友人人都是泪水盈眶。
民娃的兄弟熊娃红着眼睛劝慰嫂子:“嫂,你别难过了,我哥该上路了。”随即招呼前来帮忙的亲友抬棺材出殡。
这时史长命一伙走了过来。早饭张保长给他们上的西凤酒,他们都多喝了几杯,满身酒气,脚步蹒跚。史长命满嘴喷着酒气,瞪着眼睛喝问:“当家的呢?”
赵家近门子的一个中年汉子急忙上前,赔着笑脸递上香烟:“老总,请抽烟。”
史长命接过烟看了一眼,扔在脚地,一脚踩了个稀巴烂,随后从衣兜掏出“大前门”给嘴角叼上一根,吸着,斜着眼问道:“你是当家的?”
赵熊娃阴着脸走过来:“干啥哩?”
史长命乜斜着眼上下打量着熊娃:“你是赵民娃的啥人?”
“我是他兄弟,你有啥话就说。”
“那好,你哥种了二亩五分烟,每亩罚款三十块大洋,一共罚款七十五块,交钱吧。”史长命把手伸到了熊娃的鼻子底下。
赵熊娃当下气得浑身打战,直想一拳平了这个瘦猴的面目。可他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冷冷地说:“这个屋里你看啥值钱就拿啥吧。”
史长命一怔,随即吼道:“狗日的犯了王法,还这么牙硬!”
这时赵三老汉从墓地回来,见此情景,急忙推开熊娃,上前求情:“老总,求你宽限几日。我们一时半时实在拿不出钱来。”
“拿不出钱来?”史长命踢了一下棺材,冷笑道,“哪来的钱买棺材?!”
“这都是秦家埠秦掌柜施舍的。”
“秦掌柜是你爹还是你爷?他施舍你?哄鬼哩!”
“真格是秦掌柜施舍的,不信老总去问秦掌柜。”
“你还敢跟老子磨牙!今儿个你就是偷就是抢,也要交上罚款!”
民娃媳妇闻言,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史长命却踱步过去寻开心:“你这哭丧的遮住脸干啥?”
一个团丁嘻笑道:“只怕是干嚎没眼泪吧,怕人看见笑话。”
史长命笑道:“你说她干嚎没眼泪?”
那团丁嘻嘻一笑:“有没有眼泪,排长揭开布巾一看就知道了。”
史长命一把揭开了民娃媳妇遮面的布巾,不禁一怔,讶然道:“布景好得很么!”转脸对赵三老汉嘻笑道:“你还说没钱哩,这不是钱串串么!把她卖到县城不思蜀酒楼,交了罚款还有余头哩!”说着伸手就捏民娃媳妇的脸蛋。
民娃媳妇又恨又羞,扇了史长命一个耳光。史长命先是一怔,随即醒过神来,咬牙道:“你这个臭娘儿们还敢打我!”
一个团丁在一旁嘻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嘛,她是看上你了。”
史长命狞笑道:“依你这么说她是看上我了?”
其他团丁也嘻嘻哈哈跟着起哄:“看上了!看上了!”
史长命一脸的坏笑:“你们把我说得心里直痒痒哩。”
又有团丁起哄:“史排长,心里痒痒就让她给你挠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