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滩镇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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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亮和严、章二人率保安大队和警卒赶到渭河北岸时,日头已斜过头顶。此时渭河流域虽说已进入汛期,但因这段时间干旱少雨,河水并不汹涌,波澜不兴,潺潺东去,河床显得十分空旷宽阔。

司马亮站在岸边,听得对岸的枪声响得十分激烈。他举起了望远镜,斜阳下是一片翠绿,翠绿之中有一块墨绿,墨绿处便是野滩镇,青瓦房舍隐没在树木之中,瞧不见战斗的人影,只能听见密集的枪声,墨绿深处飘出一层淡淡的薄雾,向四处弥漫。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的火药味很浓很刺鼻。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明白对岸的战斗肯定很激烈,不然硝烟味不会这么呛人。他没打过仗,但读过《孙子兵法》,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当即立断,让严智仁命令部队迅速渡河。

严智仁说:“没有船没有桥,咋渡河?”他对出兵解野滩镇之围一直持消极态度。

司马亮皱起了眉,心中十分恼火。但他还是强压心头之火,说道:“河水不大,泅水渡河。”又道:“兵贵神速,一定要快!”

渡河倒也顺利,河水最深处也不过到大腿根,保安大队和章一德的警察排成几路纵队渡河,过了中流便成散兵阵靠岸。就在部队到达南岸之际却遭到了周豁子的人马猛烈地阻击。

周豁子祖籍不祥。他的父母在逃荒途中生下了他。一来是无力抚养,二来因他是个豁豁嘴,他的父母把他抛弃在路边,恰好一位少林和尚路过那里,耳闻婴孩啼哭之声,慈心大发,把他抱回少林寺,悉心抚养。稍长,那和尚便传授他武功。十八岁时,他的师傅患了恶疾,圆寂之前给他讲了他的身世,又说他尘缘未了,日后下山去找他父母好好过日子。安葬了师傅,他便下山去寻找父母。他并不想跟父母种田过日子,他要找到父母问一问,为啥当年要抛弃他?他是长了个豁豁嘴?可那是他的错吗?历尽艰辛,他总算找到了父母,可父母已不能回答他的问题了,他们已长眠地下。那年的大灾他们最终没能躲过,饿死在他乡。他在寻找父母的两年中,因生着一张豁嘴,受尽了歧视,也看尽了世人的眉高眼低,善心渐退,忿心日增。到后来他拉起了杆子干起了黑道。

周豁子出身贫贱,因此怜悯穷苦人。每次外出抢劫归来,见了穷苦之人就会送上几块银洋,特别是对穿着破衣烂衫的孩童更是怜爱有加,不是递上几块银洋,就是从马背上抽出一匹布,说:“让你娘给你做几件新衣裳穿。”因此,他在终南一带极有人缘。可渭北县的人都恨他,他作科犯案都在渭北,渭北人称他为“南山虎。”

周豁子不仅凶悍之极,也狡黠之极。他料到野滩镇会向渭北县求救,派人一直盯着北岸的动静。北岸的部队一渡河就被周豁子的探子发现了,赶紧报知周豁子。周豁子目不识丁,自然是没读过兵法之类的书,可他懂得用兵之法,也想“半渡而击之”,可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原来留着一个预备队应急而用,却见野滩镇急切不能攻破,心里着急,着急就上火,上火后就把预备队开了上去。刚把预备队开上去,探子报来,渭北的救兵到了,正在渡河。他大惊,赶紧又把预备队调回去,阻击援兵。这时司马亮的人马已渡过了中流,他错过了最佳的阻击良机。

周豁子的阻击人马以河堤为屏障,顽强地阻击援兵,为围攻野滩镇的人马争取更多的时间。战斗打得很激烈,也很残酷,双方的伤亡都在直线上升。

司马亮一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他们这边虽说人多势众火力也猛,但在河床的开阔地上,无屏障可倚,不占地理优势。匪徒那边虽说人少势单火力弱,但以河堤为屏障,占尽地理优势。因于此,战斗处于胶着状态,敌方损失不少,他们这边也伤亡不轻。部队受阻,野滩镇危在旦夕,他心急如焚,浑身都在冒汗。严、章二人也都十分地焦躁不安,不住地骂娘。

又一次冲锋失败了。严智仁收拢住队伍,摘下帽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恼火地说:“这个打法不行,咱要吃大亏。”他的保安大队伤亡了二十余人。他牙疼似的直吸气。

这个打法不行?哪怎样打才行?司马亮用目光询问章一德。章一德避开他的目光,别过脸去。他怕司马亮换他的人去打冲锋。他手下只有七八十号人,经不起这么伤亡。再说了,他手下的人站个岗收个税的还行,打仗就差远了。

司马亮见严、章二人如此这般模样,十分的气恼,却也拿他们没办法,只是着急干搓手。

忽然同永顺带着一个汉子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气喘如牛,见到司马亮,“卟嗵”跪倒在地,叩头道:“县长大人,快发救兵!”

原来那汉子是苏万山和铁锁又差来求救的。司马亮急问镇子那边的情况。汉子说:“周豁子的人马攻势十分凶猛,自卫队死伤了好几十人,快撑不住了。天黑之前救兵要赶不了,野滩镇就完咧。县长大人,要快呀!”汉子放声大哭。

司马亮搀扶起他,安慰道:“你别急,我们马上就打过去。”让同永顺带着汉子到后边去休息。

司马亮抬眼望着西天,夕阳快要落山了。他双眉紧皱,对严、章二人说:“你们说怎么办?”

严、章二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

司马亮一咬牙,攥紧拳头往下一挥:“时不我待,强行攻击!”

就在这时,河堤上传来一阵狂欢声。司马亮一惊,急忙举起了望远镜。严、章二人也都举起了望远镜。

他们清楚地看见,河堤上那棵碌碡粗的白杨树下不知何时摆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条壮汉,有四十出头年纪,头圆脖子粗,上唇有个豁豁,因此面目显得十分的狰狞丑陋。他的身边站着几条彪汉,个个手中都提着盒子枪。

严智仁骂道:“是驴不日的周豁子!”

司马亮问:“哪个是周豁子?”

“就是椅子上坐的那个豁豁嘴。驴不日的张狂得很!”

司马亮看见有两个匪卒摆上了桌子,随后又摆上了酒肉。周豁子边吃边喝,洋洋自得。

章一德举着望远镜感慨地说:“狗日的周豁子倒吃上了喝上了,他可比咱们消停品麻(逍遥自在)得多。”

司马亮又问:“周豁子是哪达人?”

章一德说:“有人说他是河南人,有人说他是山东人,他到底是哪达人没人说得清。他手下的匪卒几乎全是终南的山匪。他们不光打劫野滩镇,也过河来打劫过几次渭北县城。”

司马亮忿声道:“他是欺负咱们渭北无人呢。”

“谁说不是哩。”

司马亮观察了一会,说:“找个枪法好的,把周豁子干掉。”

严智仁说:“距离太远,打不着。”

章一德说:“周豁子鬼着哩,能打着他就不坐那达了。”

司马亮放下望远镜:“这么说咱就没辙了?”

严、章二人相对一视。章一德说:“周豁子在暗处,咱在明处,他又以逸待劳,硬冲咱们伤亡肯定很大。”

严智仁说:“等到天黑咱们再动手,伤亡就小得多了。”

严、章二人的话都很有道理,可等到天黑野滩镇就落到了周豁子手中。司马亮只急得全身在冒冷汗。

这时河堤上的众匪卒一哇声的在吼唱:

长杆火铳鬼头刀,

机枪快枪狗娃咬(盒子枪),

谁把老爷球咬了!

吼唱声随风飘过来,直往耳朵眼里钻。司马亮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青着脸骂道:“狗日的披着被子想上天,张狂得没领子了!”从腰间掣出手枪,要亲自带队打冲锋。

同永顺急忙一把拉住他:“姑爷,你是一县之长,咋能带队打冲锋呢。”转脸冲着严、章二人喊:“严大队长!章局长!你们快让队伍上呵!”

严、章二人似乎没听见同永顺的喊声,只是举着望远镜往河堤上张望。

同永顺气得直咬牙跺脚,可他一个县长的随从护卫,拿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就在这危急之时,河堤上突然发生了骇人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