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滩镇

字体:16+-

大锤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野滩镇。他开镖局常年在江湖上行走,把官府的人也不放在眼里,得罪过不少人,但行侠仗义,扶弱济贫,人缘还是很不错的。彭家的门族以及邻里乡亲和亲朋好友闻讯都来吊唁,彭家小院里刹时拥满了人。

红白事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人来世上一回不易,走时举行一个隆重的送别仪式也是应该的,一来是对亡者的悼念,二来安慰安慰活着的亲人。可葬礼需有人拿主意来料理。大锤的寡母和媳妇早已哭成了泪人,哪里还有什么主意,更别说如何料理了。这时大锤一个近房叔父——彭五老汉站出来张罗料理大锤的丧事。

大锤的窑院很快搭起了灵棚。大锤原本为母亲预备的寿材被抬了出来,置放在灵棚中央,拭去尘土,油光鉴人。打开棺材盖时大伙才想起大锤的尸首还在县城。彭五老汉急召众人商议,没有尸首咋办丧事?这事可如何是好?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当下众人纷纷出谋献策,彭五老汉集思广益,一锤定音,选几个能言善辩者去县城交涉,搬回大锤的尸首,入土为安。临了彭五老汉说道:“大锤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瞎熊,已经把他的砍了,罪孽也就了结了。掩埋尸首,这是人之常情,官府总不能不答应吧。”

大锤的堂兄麦囤说:“五爸,现时官府那伙人瞎得很,会处处刁难你。依我之见带点袁大头(银元)。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伙瞎熊再瞎,可跟袁大头没仇。”

彭五老汉一拍大腿:“你这话说得对极了,是得带点大洋。”可寻思此时不好跟大锤娘和媳妇要钱,便从自个衣袋掏出十块大洋给了麦囤,再三叮咛,务必把大锤的尸体搬回来。

翌日天刚麻麻亮,麦囤带着几个人去了县城。他们找到监狱说明情况,一个管事的把他们打量了半天,说他们只管关人,不管杀人,让他们去找法院。他们来到法院,法院的人说他们只管判刑,不管杀人,让他们去找警察局。他们找到警察局,警察局的一个头目把他们盘问了大半天,最后说大锤的尸体没人来认领,已经埋了,让他们交五块大洋的安葬费。这才是问路没问着,倒惹来了一个讨债的。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麦囤明白警察局的人不好得罪,只好交上五块大洋。那头目把大洋装进衣兜,说了句:“在城西的荒坡上,你们去找吧。”转身走了。

麦囤一伙来到城西,在一片荒坡上找到了一堆新土,动手就挖。时辰不大,挖出了一具无头尸。他们都傻了眼,望着无头尸发呆。后来醒悟到大锤的脑袋被官府砍下来挂在城门楼上示众哩。他们一合计,又去找警察局交涉,想要回大锤的脑袋。搬一具无头尸体回去算个啥事?他们脸上无光且没地说起,野滩镇的人也会拿尻子笑话他们姓彭的!

麦囤一伙又找到警察局,先前的那个头目问他们又来干啥。他们说明来意,头目直翻白眼。麦囤急忙又把一块大洋塞到头目手中,头目捏着大洋说,人头在城门楼上挂着,保安大队的人在那儿站岗,想要人头就去找保安大队的人,这事不归警察局管。

麦囤一伙只好又去保安大队。这回算幸运,他们遇见了一个熟人。熟人叫二杠,是野滩镇人,现在给保安大队长严智仁背枪(当护兵)。麦囤给二杠塞了一包香烟,说明来意。二杠诡谲地笑了,麦囤问他笑啥。二杠打了个哈哈,说:“你们早点来找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

麦囤一听有门,急忙说:“兄弟,那就麻烦你帮帮忙。”把两块大洋灌到二杠的衣袋。

二杠伸手在衣袋捏了捏,一拍胸脯,拉大腔说:“碎碎个事,我给你摆平了。”

二杠找到保安大队长严智仁。严智仁正在打麻将,他连和了几把,心情很好。二杠趁机说道:“大队长,有人来给大锤收尸。”

严智仁问道:“是谁来收尸?”

“来的都是大锤的族里人。”

“你都认得?”

“都认得。”

严智仁来了一个自摸,脸上笑开了花,随口问道:“那挂了几天了?”

二杠说:“四天了,都有味了。”

严智仁摆摆手说:“三天过了,让他们拿走吧。免得咱们去埋那个肉球。”

二杠得到命令,带麦囤他们上城门楼去取大锤的脑袋。打开木笼,他们都傻了眼,木笼空空如也,里边的人头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滩干涸的血迹。

二杠当下慌了神,说这下糟了,这一桶泔水他还得想法喝了,让麦囤他们赶紧走。麦囤他们只好把无头尸体拉了回来。

麦囤把事情的经过讲叙了一遍,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彭五老汉从嘴里拔出烟锅嘴,喃喃道:“出了奇事了,谁把大锤的拿走了?他要那东西干啥?”

二锤说:“是谁偷去做了人肉包子吧。”

五老汉瞪了儿子一眼:“别胡说八道了,一边呆着去。”

麦囤说:“一路上我也在寻思,莫非是大锤的哪个亲朋好友给大锤收了尸?”说罢,用目光扫众人。

大锤的亲朋好友几乎都在这里。大伙面面相觑,都直摇头。

彭五老汉说:“那东西挂在城门楼上,又有人看守着,能拿走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大伙连连点头。

麦囤说:“八成是大锤道上的朋友取走的。”

彭五老汉说:“也许吧。”

沉默半晌,麦囤请示彭五老汉:“五爸,你看这事咋办?”

彭五老汉埋头大口抽烟,默然不语。

麦囤又说:“那尸体有味了,不能再放了。”

大伙都说再放不得了。彭五老汉吐了口烟,抬起头来。大伙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拿主意哩。他在鞋帮上磕了磕烟锅,说道:“是不能再放了,埋吧,入土为安。”

有人问了一句:“就这么埋?”

老汉反问一句:“还能咋埋?”

“要把找回来了咋办?”

这还真是个问题。大伙又都把目光投向五老汉。五老汉倒底是个有主见的人,说了句:“走一步是一步,把找回来咱再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