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雨

第六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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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他又准备去街上喝酒,陈楞子大老远走过来喊住他。陈楞子嫌兵营里嘈杂混乱,在外边租了间民房居住。这些日子他在屋里守着媳妇,没事很少来兵营。

陈楞子刚从街上回来,手里提着一吊肉两条鱼及些许新鲜蔬菜,笑呵呵地说:“墩子,到哥那里去坐坐,让你嫂子给咱弄两个菜,咱兄弟俩喝两盅。”

墩子见陈楞子真心请他,也就不推辞。到了陈楞子的住处,春妮迎了出来,笑道:“墩子兄弟,你咋也不上门来坐坐。”

墩子也笑着说:“你俩燕尔新婚,我来勤了怕你俩骂我不长眼色。”

春妮格格笑道:“楞子还说你老实,几天不见也学瞎了。”陈楞子也哈哈直笑:“学瞎了学瞎了,几天不见学瞎了。”三人说笑一阵,春妮下厨房去炒菜。陈楞子从柜子里拿出了两瓶西凤酒。工夫不大,春妮端上来几盘炒菜,三人便吃喝起来。墩子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大的工夫,一瓶酒剩下了不多。陈楞子很是吃惊,几天不和墩子在一起吃喝,他的酒量十分见长。他看出了端倪,压住墩子的酒杯:“兄弟,你有心事?”

“没......没心事......”墩子的舌头有点大,拨开陈楞子的手,又往杯里倒酒。

“兄弟,甭喝了,酒伤身子。”春妮在一旁劝道,示意陈楞子收起酒瓶。

陈楞子收起酒瓶,说:“兄弟,有啥话给哥说说,哥给你出出主意。”

“没啥,没啥......”

“咋的,你信不过哥。”

墩子喝于杯中的酒,发红的眼睛把陈楞子瞪了半天,忽然咧着嘴哭了。陈楞子两口都吓了一跳,忙问出了啥事。好半晌,墩子才止住悲声:“大哥,我的仇报不成咧......”

“咋的报不成咧?”

“师长跟姓罗的是亲戚,他能让我去枪杀那驴日的......”墩子又哭了起来。显然他有了几分醉意。

陈楞子劝慰道:“我当是啥事哩。兄弟,甭难过。”又问:“你的父母是土匪杀的,咋又冒出了个罗玉璋?”

“不是土匪,是姓罗那驴日的下的毒手......”墩子一勺倒一碗地把家仇给陈楞子叙说了一遍。陈楞子怔了半晌,说道:“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仇咱迟早要报。”

春妮端来一碗醒酒汤让墩子喝下,安慰道:“楞子说得对。这种事急不得,你也甭熬煎自个。”

墩子有点清醒过来,拭干脸上的泪水,叹了口气:“唉,我不想在这达干了。”

陈楞子一惊,忙说:“兄弟,你可不敢走!”

“我留下还有啥作为?跟大哥你说旬掏心窝子话,我当兵吃粮不为升官发财,只为报仇雪恨!”

陈楞子劝道:“你先甭急着走。师长那人最体贴身边的人。想当初我跟你一样,跑到河南投到师长名下为的就是报仇。后来果然就报了仇。师长现在很看重你,你好好干,总会有出头之日的。再说,师长和罗玉璋的交情也只是上一辈的,师长也不待见罗玉璋。那人太狂也太残,迟早会一个跟头栽下来。你先熬着吧。我还是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墩子仔细想想,陈楞子的话不无道理。李信义很看重他,只要他好好于,对李信义忠心不二,出头之日不会太远。

若是另投他人,前程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谈报仇雪恨的事了。也罢,先熬着吧。

吃了午饭,墩子才起身告辞。

出了陈家,离兵营不远有好几个平日相好的弟兄冲着墩子喊:“你逛到哪达去了?有人寻你哩!”

“谁个?”他问。

“一个女人,水灵灵的跟小白菜一样。是你媳妇吧,你小子真有艳福哩!”

墩子的心“格登“了一下,不再搭理他们的取笑,疾步进了营房门,老远就看见杜雪艳站在操场边上。她村姑打扮,短发长长了,梳成独辫,下身丹士林蓝裤子,上身月白衫子,夹着一个小包袱,一双乌眸怯生生地朝营房门口张望。远远瞧见墩子,一脸的惊喜。

两人相见竟都无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良久,似乎都想起了什么,涨红着脸笑了。

“你咋来了?”墩子笑着问。

雪艳斜他一眼,抿嘴笑道:“咋,嫌我来了。” “看你说的,咋能嫌呢。”

“还说不嫌哩,就让人站在这达说话。”雪艳瞧见不远处拥着一伙兵,朝这边指指戳戳,浑身不自在起来。

墩子也发觉了,说:“走,到屋里去。”

两人挨肩走着,墩子的皮靴踏得笃笃响。雪艳上下打量他一下,笑着说:“披上一身老虎皮,好威风哟。”

墩子笑了笑:“你瞧着害怕么?”雪艳说:“还真有点怕哩。”

两人来到墩子的住处,雪艳扔了小包袱,一双玉臂缠在了墩子的脖子上,呢喃地说:“墩子哥,我真想你......”泪水涌了出来。墩子浑身的血液沸腾了,双臂箍紧了雪艳的腰。雪艳仰起脸看着墩子:“墩子哥,你黑了也瘦了......你就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早就想来看你,又怕我姑笑话我......昨晚夕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打土匪受了伤,我在屋里实在呆不住了,一大早就寻着看你来了。你没伤吧?”她一双纤纤玉手捏捏墩子的肩头胳膊,又解开衣扣摸摸墩子的胸膛,看得很仔细。

自母亲去世后,墩子从没有感受到女性如此体贴入微的关爱。他鼻子一酸,眼圈发潮了。

“雪艳,我不值你这样爱......”

雪艳感到有泪珠落在她脸上,心潮澎湃起来,捂住了墩子的口:“墩子哥,我不许你这么说......我说过的,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牵挂着你......”

两人都不再说啥,亲吻着对方,直到把对方面颊的泪珠吻干。

雪艳打开包袱,取出一身衬衣和一双新鞋。墩子说:“衣裳鞋队伍上发哩,你还劳这个神干啥。”

“我愿意劳这个神嘛。”雪艳说:“大热天穿皮靴,你也不怕把脚捂出毛病来。快脱了,试试这个。”递过新鞋来。

墩子接过鞋仔细看,灯芯绒鞋面,千层鞋底,纳得十分细密,似姑娘的嫁妆。雪艳抿嘴一笑:“手艺不好,甭笑话。”

墩子笑着说:“你这是说反话哩。”扒掉皮靴换上新鞋,来回在屋里走动。鞋做得十分合脚。虽没有皮靴威风,却十分舒坦。”合脚么?”雪艳问。

“合脚,合脚。你咋知道我脚的大小?”

“这是秘密,不给你说。”雪艳笑得一脸灿烂。

墩子大笑起来,他就喜欢雪艳这种娃娃似的顽皮。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屋里光线暗淡下来。雪艳忽然惊叫道:“天要黑了,我得走了......”

墩子很有点舍不得让她走,却又不能留她住下。他起身相送。雪艳走到屋门口,又转过身来扑进墩子怀中,热吻着他。好半晌,呢喃地问:“墩子哥,你会想我吗?”

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想把分离搞得这样痛苦伤情,强笑着脸说:“你说呢。”

“我不知道......”

“我想你,想你一辈子......”“我也是......”

良久,墩子又说:“雪艳,我对不住你,我不值得你想......”雪艳一把捂住了墩子的嘴。她知道墩子又要说啥。

“你啥也别说。这辈子我跟定了你......你尽管干你想干的事,我不拦你......”

“雪艳!......”墩子的声音有点哽咽。

“墩子哥,我走了,你多保重。”雪艳出了屋又回过头来:“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陈楞子奉了密令,换了一身便装,骑了一匹快马只身前往西秦县城。

昨天傍晚师长把他叫了去,要他去西秦干掉罗玉璋。接到这个命令他感到有点意外。师长说,罗玉璋被人暗杀过,是惊弓之鸟,若是生人恐怕到不了他身边,只有他熟悉的人他才不会防范。思来想去只有你去才能干成这件事,我也才放心。

他面有迟疑之色。李信义笑道:“咋的,扔不下新媳妇?你这个冷娃生坯子还真的叫女人拴住了笼头。”

让师长说中了心病,他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憨笑起来。他向来敢打敢拼,最爱冒险出风头,把玩命视作儿戏。李信义看中的正是他这一点。可自从娶了春妮,他的性情变了。燕尔新婚温柔之乡令他心醉情迷。他十分清楚当刀客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弄事,真有点不愿接受这个任务。

李信义一笑,一挥手:“你去吧,我另找人去。”

他跟了师长近十年,十分清楚师长的脾气。师长那一笑,那一挥手显然是嘲笑轻视的表示。一股热血直冲他的脑门,一张脸涨得通红,挺直腰板大声请缨:“师长,几时出发?”

“算了算了,你还是好好守着新媳妇吧,我另找人吧。”李信义使出了激将法。”你要去了西秦,春妮会骂我这个老汉不长眼色。”

陈楞子的脸又蒙上了一层红布:“师长,你这是骂我哩!说啥我也要去!”

李信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半晌,说:“好吧。”走过来在他肩头上拍拍:“楞子,罗玉璋不是等闲之辈,万万不可轻视。你要随机应变胆大心细,下手利索点。”

“请师长放心!”

李信义又说:“行事要机密,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完事后暂不要回岐凤,先在扶眉县胡团长那里住几天。”

“是!”

“你打算几时出发?”“听师长安排。”

李信义沉吟一下,说:“明天就去吧。”又叮咛:“这事对春妮也要保密。”

陈楞子回到住处,春妮把饭菜摆上桌正在等他。吃饭间陈楞子告诉春妮,说他明日要出一趟公差。春妮问他上哪达去。他说:“到乾州送一封公函。”

春妮有点不高兴:“送一封公函派个当兵的去也就行了,还要你这个营长亲自出马。”

陈楞子也觉得这个谎撒得有点离谱,又说:“是封机密文件,师长要我亲自去。”

春妮不再说啥,拿出一瓶酒给陈楞子倒了一杯。陈楞子呆呆地看她,有点莫名其妙。

“看我干啥,只许喝两盅。”春妮冲他妩媚地一笑。

陈楞子笑着说:“你真是个好媳妇。”吱的一声喝干了酒。

饭罢,陈楞子想去找墩子谝谝,把刺杀罗玉璋的消息告知他,让他高兴高兴。可又想到师长再三叮咛,不可泄露机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穿军装去西秦实在太扎眼,就翻箱倒柜找出一套便衣来。想想,再没有其他事,便上床睡觉。

春妮收拾好厨房,也钻进了被窝,偎在他的怀中。他被女人温馨的气息撩拨起欲火,拥紧女人要干那事。春妮拦住了他:“甭胡骚情,安然地睡,明日格要赶长路哩。”

他嬉笑着说:“怕啥哩,就我这身板弄上一夜,精神照样旺哩。”说着要动作。

春妮打了他一巴掌,娇嗔道:“出门上路沾女人的身不吉利,你就不能禁忌一晚夕。乖乖,听话。”

陈楞子老实了,拥着女人闭上了眼睛......

一阵鸡啼声把陈楞子惊醒。他轻轻从春妮的头下抽出胳膊,点亮灯,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一刻。他穿好衣服,站在床前看着熟睡的春妮。春妮的睡相憨态可掬,半蜷着身子,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边。他轻轻抬起春妮露在外边的胳膊,塞进被子,弯腰在春妮光洁的额头吻了一下。春妮忽地睁开了眼睛:“你这会就走?”

“嗯,都鸡叫头遍了。”陈楞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好好睡,我走咧。”

“不!”春妮伸出两条玉臂蛇似的缠在他的脖子上,把他拉倒在**,哧溜一下钻进他怀中。他不能自已,搂紧了春妮。春妮在他怀中充满**地扭动着精身子。他当然明白这个信号,毫不犹豫地扒掉衣服把女人压在身下。他们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两人干得都十分投入。男人发泄着精神和肉体上的快感,女人大声呻唤着愉悦。许久,许久......最终,两人都如犁地的牛倒在了地头......

歇息半晌,春妮抚摸着陈楞子的胸膛,不无羞涩地轻声问道:“你还能行么?”

陈楞子欠起身,在她额头面颊唇上鸡啄米似的亲了一阵:“好好等着我,回来咱再疯。”说罢穿好衣服下了床。把手枪别在腰问,系紧鞋带,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抬脚就要出屋。”楞子!”春妮欠起身,叫了一声。

陈楞子回身走到床前,看着春妮。 “就你一个去?”

陈楞子点头。

“不能带上几个人一达去?”

“你千万可要当心......”“我知道。”

“快去快回,我等着你......”春妮竞有些呜咽。

“哭啥哩嘛。”陈楞子笑道:“你们女人就是尿水多。”抽身又要走。

“楞子!”春妮又喊一声。

陈楞子又止住了脚,回头望着春妮。春妮拭去脸上的泪珠,看着他半晌不说话。他有点不耐烦了:“有啥话你就说嘛,咋这么婆婆妈妈的。”

“有件喜事想给你说......”“啥喜事?快说嘛。”

春妮欲言又止,说道:“你走吧,回来再给你说。”

“你呀,眉半截子屎夹半截子屎!”陈楞子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春妮妩媚地一笑:“好事好东西要慢慢享受,不能让你一下子吃光咽净了。”

“你这个熊媳妇!”陈楞子笑着,疼爱地戳了春妮一指头,恋恋不舍地出了屋......

当天下午,陈楞子到了西秦县城。他选了背街一个不起眼的客店住下。吃罢晚饭,他就上床睡了。临行时他跟媳妇玩得太疯了,加之跑了一百多里地,他感到十分疲劳。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树梢。他匆匆洗了把脸,掏出盒子枪仔细擦了一遍,给弹夹压满子弹,别在腰间,出门去街上吃饭。

对街有家小饭铺,早餐卖甑糕,这正是他最喜欢吃的。他边吃甑糕边在心中盘算,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他跟罗玉璋见过几面,看出他是个厉害角色。也多次听人说过罗玉璋,都说他放屁咬牙拉屎瞪眼是个残火手,再加上郭拴子和那一班卫兵,个个枪法准,拳脚功夫也十分了得。稍有疏忽,他的命也就玩完了。吃完了甑糕,他心里也有了主意,决定先去保安团部摸摸情况,再作打算。

他是西秦人,以前常去县城,对这里的情况熟悉,不用问人就找到了保安团部。他戴着墨镜,嘴角叼着香烟,大摇大摆地直朝里边走。斜地里伸出两杆枪,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于啥的?”

“找你们罗团长。”他又要往里闯。两个卫兵看他面相恶,不是良善之辈,哪里肯放他进去,把枪l=1对准他的胸口。他有点恼火了,挥手拨开两杆枪,骂骂咧咧地说:“再甭拿大毛屎吓傻女子咧,老子是染房门口的捶布石,见过大棒槌!”

两个卫兵并不尿他,后退一步,“哗啦“把子弹推上膛,厉声喝道:“滚开!再往前走一步就毙了你!”

原来,自上次罗玉璋在徐云卿家遇刺后,他就处处防范,严令卫兵周密防守,若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先斩后奏。陈楞子是带兵的人,见卫兵这么凶,知道上峰有过严令,便也不敢贸然硬闯。

就在这时,一个军官在里边二门走过。陈楞子眼尖,大声喊叫:“拴子!”

那军官听见喊声走了过来。等看清是陈楞子,他惊喜地打招呼:“楞子,是你!咋到这达来了?”

原来陈楞子和郭拴子是同村人,他俩年岁一般大,从小一块耍大。后来陈楞子去投军,郭拴子也当了团丁。新二师驻扎岐凤后,郭拴子随罗玉璋多次去岐凤,他的卫队由陈楞子安排招待。两人的交情非同一般。

陈楞子说:“你这个衙门真难进呀。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的胸口。吓得我差点尿了一裤裆。”

郭拴子笑着说:“怨不得他俩,这是罗团长的命令。”转脸对两个卫兵介绍:“这位是新二师手枪营的陈营长。”

两个卫兵持枪给陈楞子敬了个礼。陈楞子笑道:“你老兄还真叫行,**出来的兵就是不一样。”

郭拴子笑哈哈地说:“跟你陈营长比差出一大截子。”

说笑着,两人来到二道门。二道门由罗玉璋的几个亲信卫兵守着,他们都多次去过岐凤,跟陈楞子很熟,上前亲热地跟陈楞子打招呼。

进了二道门,有座砖木结构的小楼。楼门口由罗玉璋的贴身马弁守着。他们都认得陈楞子。说笑了一阵,郭拴子请陈楞子在他的卧房兼值班室喝茶。郭拴子问道:“你咋有空来西秦?”陈楞子呷了一口茶,笑着说:“我到乾州公于,顺便来西秦县城逛逛,跟你老兄讨口酒喝喝。咋,你不欢迎?”

郭拴子笑了:“只怕你陈营长看不起喝我的酒。听说你新近娶了媳妇,是个天仙似的美人。”

“你老兄消息真是灵通。”

“不算灵通,前几天才听人说的。李师长也太不体谅人了,咋能让你扔下新媳妇出这趟公差。”

“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两人说笑了一阵,陈楞子有意无意地问:“罗团长最近好吧?”

“还好。”

“听说罗团长被人打了黑枪?”,“你也听说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有你老兄在身边,咋能出这码子事?”

“唉,防不胜防呵!”

“有人说是罗团长的老二惹下的麻达,不知是真是假?”

“不假。罗团长是条汉子,就是老大管不住老二。唉,他迟早要吃亏在女人身上。”

“这话不该你老兄说。”

“你我兄弟又不是外人。你可要保密呀。”“放心,话到我肚里掏也难得掏出来。”两人正说着话,罗玉璋下楼来。他穿一身便装,比先前胖了一些,但看得出有些虚弱。

“楞子,几时来的?”罗玉璋满脸带笑,拉着他的手直摇,显得十分亲热。

陈楞子虽是营长,却是新的营长,论职位并不比罗玉璋这个保安团长逊色。可罗玉璋跟李信义称兄道弟,便倚老卖老一见面就直呼陈楞子的名字,显示超出常人的亲密。

“刚到。”陈楞子也显得格外亲热。”来西秦有啥事?”

“我到乾州去了一趟,顺路到西秦逛逛。罗团长欢迎么?”罗玉璋笑着在陈楞子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家伙,咋说这话。到了西秦就是到了家,你想咋逛就咋逛,吃住花销我全包。”

“多谢罗团长。”

“谢啥哩。几天不见你咋跟我客套起来。我大哥近来可好?”

“师长好。他让我代他问罗团长好。”

“回去跟你们师长说,我罗玉璋啥都好,谢谢他的关心......”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玉璋,快上楼来。”罗玉璋骂了一句:“这个熊女人,刚出屋就喊叫。”转脸对郭拴子说:“拴子,楞子可是贵客,你陪着他好好逛逛。”又对陈楞子一抱拳:“对不住你了,屋里有点事,就让拴子陪陪你吧。”

陈楞子也抱拳笑道:“罗团长太客气了。”

罗玉璋上了楼。陈楞子往楼上看了一眼。郭拴子说:“是四姨太喊叫团长。她是团长的打心锤锤。”说罢就笑。陈楞子也哈哈大笑。

笑过一阵,郭拴子要陪陈楞子去街上逛逛。陈楞子推说身体困乏,想好好歇息歇息,明天再逛不迟。郭拴子并不勉强,当即安排陈楞子在一楼客房住下。

陈楞子身子躺在**,闭着眼睛,脑子却没闲着,思谋着下一步的行动。罗玉璋、郭拴子以及所有的卫兵对他不会起什么疑心,这是有利的一面。可这里防守森严,加之郭拴子身手不凡,那些卫兵也都不是吃素的,还有罗玉璋更不是平处卧的,稍有疏忽失算,肩膀上扛着的这个吃饭家伙就丢在这里了。

想到险恶处,陈楞子就觉着**发胀。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自个骂了自个一句“脓包!”爬起身去楼后上厕所。从厕所出来,他发现旁边有个偏门,信步走了进去。只见里边是个宽敞的大院子,靠墙盖着一排溜牲口棚,喂养着几十匹马和骡子。

陈楞子经常骑马,很是喜欢牲口,便走进牲口棚去瞧。一个五十出头年纪的马夫正在给牲口搅拌草料,见他进来,拿眼睛瞪他。他笑着说:“牲口喂得不错嘛。”

老马夫脸上泛起了笑意。他又问:“这是谁家的牲口?”

老马夫说:“谁家能有这么多的好牲口!这是我们保安团骑兵队的牲口。不错吧。”

“不错,不错。”

就在这时,郭拴子进了牲日棚。看到陈楞子不禁一怔,问陈楞子不歇着跑出来于啥。陈楞子笑着说:“老二要放水,顺便溜达到了这达。你们骑兵队从哪达搞来这么多上等牲口?”

“从全县喂养大牲口的农户家挑选来的。”“人家肯给么?”

“谁敢不给!”

两人都哈哈大笑。陈楞子走在槽前一一地细看。一匹枣红马看见有生人,昂头长嘶,一只蹄子在地上乱刨。郭拴子喝叫一声,伸手摸摸马的鼻梁,那马立刻安静下来,低头吃草料。郭拴子说:“你看这马咋样?”

陈楞子仔细打量那匹马,毛色红里透黑,没有一根杂毛,好似披着一匹锦缎,光亮闪目。它体型修长匀称,有一副清明俊秀的面庞,双耳如削竹,一双大眼顾盼有神。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马的脑门,那马抬头看看他,又去吃草料。”好马!好马!”陈楞子连声夸赞。

“比李师长那匹白龙驹如何?”

李信义有匹爱马,浑身如雪,名唤白龙驹。这匹枣红马可与白马驹相媲美。

陈楞子由衷地说:“不差上下。”

在一旁的老马夫瞧出陈楞子不是一般人,赔着笑脸说:“这是我们罗团长的坐骑,名叫赛赤兔。”

“好马!好马!”陈楞子赞不绝口。

郭拴子笑道:“我这是头一回听你夸旁人的东西哩。”陈楞子也笑了:“这是旁人的好东西太少了。”

两人说笑着出了牲口大院。

跟郭拴子分手后,陈楞子又回到了客房。他在**辗转反侧,左思右想,直折腾到子夜时分,一个刺杀罗玉璋的方案终于在脑海里形成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郭拴子要陪陈楞子去逛街。陈楞子笑着说:“西秦县城我闭上眼睛都能走几个来回,还要你陪。”

郭拴子笑道:“你现在是贵客,不陪你逛团长要骂我的。”

“啥贵客不贵客的。你老兄忙你的去,让我自由自在地逛逛。”

郭拴子知道陈楞子有玩女人的嗜好,以为他想逛窑子,嫌他碍事,便哈哈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陪你了。”

陈楞子自有他的想法。他虽是西秦人,以前也多次来过县城,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县城的大街小巷并不熟悉。再者他出门在外好多年了,县城肯定有了变化。他想在大街小巷转转察看撤退的路线。倘若有郭拴子在身边,怎么能从容地察看情况呢?

西秦县城并不大,东西两条大街,五六条小巷。跟记忆中的县城作比较,没有多大的变化。陈楞子迈着小步在大街小巷溜达了一个上午,整个县城的情况尽装胸中。正午时分他进了东街老马家的羊肉泡馍馆,消消停停地吃了一碗羊肉泡馍。

出了羊肉泡馍馆,陈楞子回到了住处。他要养精蓄锐好晚上行事。躺在**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要出点啥事。

其实,陈楞子干这勾当不是头一回。那一年他给李信义当贴身马弁,那时李信义是团长。他们的师长在一次战斗中中弹身亡了,师长的位子空缺了。当时李信义被提升为师长的可能性最大,李信义也自认为师长一职非他莫属。可却传来消息,说是上峰有提拔二团的沈团长当师长的意图。李信义得知此消息大惊,坐卧不宁。他仔细分析研究,沈团长是黄埔毕业的,在上边又有靠山;而他不是黄埔生,上边虽有熟悉的人,却没有任要职。看来此消息并非虚传,煮熟的鸭子要落人别人的碗中。他在卧室里大lZl抽闷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不出对付老沈的办法。伺立一旁的陈楞子突然开了腔:“团长,我去把姓沈的收拾了!”

李信义一怔,瞪着眼睛看陈楞子。陈楞子以为他说错了活,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吭声。半晌i李信义忽然问道:“咋个收拾法?”

陈楞子连忙说:“姓沈的有个相好的女人,每个礼拜天晚上他都要去那女人屋里过夜。我去那达把他收拾了!”

李信义面露喜色,沉吟片刻,说:“把活干利索点,千万不要暴露你的身份。最好不要用枪。”

陈楞子得到命令,迫不及待地等着礼拜天的到来。那天晚上,他换了便装,给脸上抹了两把锅灰,鬼也难认出他来。他来到女人住处,发现门外有两个穿风衣的大汉在门口转悠,知道是沈团长的马弁。他没有打草惊蛇,从后墙翻了进去,用匕首拨开门关,给门轴尿了泡尿,轻轻把门掀了个半开,溜了进去。当他摸到女人床前时,沈团长正和那女人在得意之处。那女人在底下,猛地看见一个面黑如炭的怪物站在床前,吓得一声惊叫,当时就昏了过去。沈团长惊回首,张日欲喊,一双铁钳似的大手就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

沈团长死在了不是他老婆的女人的**,一时间成了头号新闻。各种猜测,各种议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谁也没有怀疑是李信义刺杀了沈团长。

不几天,李信义当上了新二师的师长。

刺杀土匪头子杨子烈更具传奇色彩。杨子烈是终南山的惯匪,势力很大,手下有好几百条枪。李信义团奉命进山剿匪,却被杨子烈袭击了团部,差点丢了性命。他养好腿伤,发誓不除掉杨子烈绝不罢休。可杨子烈在深山老林的暗处,他们在山外的明处,两方交战,挨打的是他们。把全团人马开进深山老林,人生地不熟,即使杨子烈不打他们的伏击,也会迷失方向困死在里边。想要取胜,只有智取。李信义授命陈楞子组织一个精悍的特工队,千方百计一定要击毙杨子烈。

陈楞子带着特工队在终南山几经搜寻,却连个土匪毛也没找见。后来终于摸了点可靠消息:杨子烈喜食羊肉泡馍,每每出山进山都要在一个叫峪口的小镇吃一顿羊肉泡馍。得此消息他大喜过望,把整个峪口镇控制起来,守株待兔。

一个多月过去了,不见杨子烈来峪口。陈楞子有点泄气,准备更改歼敌方案。

这日中午,在泡馍馆扮作跑堂的陈楞子正在打瞌睡,门外进来四五条汉子,风尘仆仆,客商的模样。陈楞子迎了上去,问他们吃点什么。其中一个说:“来几碗泡馍,羊肉拣上好的切来!”“好味!”陈楞子答应一声,便去端茶水。

回到厨房,扮作厨师的特工俯在他耳边说:“那个黑脸的汉子是杨子烈!”

陈楞子十分惊喜:“你可认准是他?”“错不了,他左眉有个刀疤。”

“按计划行事!”陈楞子叮咛一句,去送茶水。

“几位先喝茶,泡馍随后送上。”他端着茶壶一一斟茶,忍不住看了眼坐在上首的黑脸汉子。那黑脸汉子正瞪着眼珠子看他,他瞧见黑脸汉子左眉果然有个刀疤,又惊又喜。

当他端着两碗羊肉泡馍走到桌前时,黑脸汉子猛地喝问一声:“你是干啥的?”

“跑堂的。”“咋面生得很?”“我刚来了几天......”

他话没说完,黑脸汉子瞧见他腰间鼓鼓的显然藏着家伙,伸手就摸枪。他一看要坏菜,扬手把两碗泡馍朝黑脸汉子面目扣了过去,就地一滚拔出了手枪,当即撂倒了两个。馆里的厨师跑堂都抄起了家伙围了过来,不可一世的杨子烈捂着脸满地打滚。当几个特工扭住他的胳膊时,只见黄豆大的燎泡密密麻麻起了一脸......

沈团长和杨子烈都是赫赫有名的角色,罗玉璋与他们相比只能算是小菜一碟。想当初,去干掉沈杨二人时他半点胆寒也没有。这次行刺罗玉璋,不知怎的他实在有点怯阵。

陈楞子躺在**竭力不使自己往坏处想。他寻思着想点高兴的事给自个壮壮胆,冲掉心头的阴云。

临行时和春妮那番亲热的情景又浮现在他脑海里。说实在话,他和春妮相识这么长时间,从没有这次这样激动和谐愉悦持久。春妮太可爱了,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在他今后的生活里他不能没有春妮。这次回去后他要春妮给他生个娃娃,生个男娃娃,不,最好生一大群娃娃来接续陈家的香火。想到得意之处,他独自嘿嘿直乐......

屋里光线暗淡下来,他坐起身,把枪又擦了一遍,又卸下弹夹,把子弹一颗颗擦得锃亮,装进弹夹。刚刚收好枪,有人敲门。他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枪把,轻轻拉开了门,是郭拴子。

郭拴子笑着脸打招呼:“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陈楞子暗暗松了口气,松了握枪的手。”我以为你夜不归宿哩。走,出去喝两盅。”

“我到老马家的泡馍馆美美吃了一老碗泡馍,肚子实腾腾的。你这顿酒留着明儿格再喝吧。”

“那好吧。”郭拴子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了。

夜幕拉开了。陈楞子把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起身去卫兵值班室打麻将。保安团部大门和二门站着两道岗,罗玉璋住的小楼由郭拴子亲自带着亲信马弁守着,前半夜四人值班,后半夜六人值班。陈楞子来到过道,一个叫二狗的马弁在过道楼梯口守着,值班室正好三缺一。他来得正是时候。

陈楞子每打一局都要跑一趟厕所,坐在他对面的大胡子笑着说:“陈营长,你今晚夕是咋球弄的,后门咋这松稀。”

陈楞子皱着眉头说:“中午到老马家吃了一顿泡馍,喝茶觉着不过瘾,灌了一气凉水,这阵肚子咯拧拧地疼,提不住了......”说着,扔下牌就往厕所跑。

过了好大一会,陈楞子提着裤子回来,骂骂咧咧地说:“妈拉个巴子!我这肚子以前就是把铁丸子吃进去,一时三刻也就克化了。不知咋球弄的,最近一阵连碗凉水都对付不了。”

大胡子嘴角叼着烟,一边洗牌一边笑道:“我看你是叫我嫂子把你掏空了,成了糠心萝卜了。”

几个卫兵都哈哈大笑,陈楞子也跟着笑:“胡子,还没娶媳妇吧?”

“没哩。” 。

“赶紧娶吧,媳妇可是好东西哩。夏天给你端茶送水,冬天给你暖脚暖腿。”

大胡子嬉笑道:“还暖鸡巴吧?”陈楞子笑道:“你咋知道的?” 坐在陈楞子对面的小个子卫兵笑着说:“陈营长,胡子早就不是童男子咧,南关的窑姐让他玩遍咧!”

陈楞子笑问:“胡子,可是真格的?”大胡子笑而不答,只是洗牌。

“这么说胡子的萝卜早就糠心了。”

小个子卫兵笑道:“可不。前一阵子胡子的鸡巴不顶用,一上阵就打蔫。胡子害怕了,急忙找大夫去看。那个江湖大夫说他有个祖传秘方,叫啥'金枪不倒’,专治胡子的毛病。胡子喜得差点掉了牙,当下掏出五块大洋买了一包药。那晚吃了药胡子又去逛窑子。一上床胡子就把窑姐压倒了,窑姐等了半晌却不见他有啥动静,伸手在他交裆摸了一把,老二蔫头耷拉的,没半点精神气,抬腿一脚把他蹬到了脚地。”

众人一阵大笑,陈楞子捂着肚子笑出了:“胡子,这事是真是假?”

大胡子笑道:“陈营长,板凳狗瞎编你也信。板凳狗,明日晚夕把你老婆借我使唤使唤,让你老婆给你说,看我的老二管用不管用。”

笑闹一阵,又开牌局。刚摸了两把牌,陈楞子又往厕所跑。如此折腾了几遭,小个子卫兵笑道:“陈营长,你的萝卜糠得厉害,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大胡子有点不耐烦了,朝门外喊:“二狗,你来替替陈营长!”陈楞子忙说:“甭,甭,当心出点事。”

大胡子不以为然地说:“怕个腹子!大门二门都有岗,哥几个守在这达,哪个毛贼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门来找死。”

二狗的手早就痒痒了,进门来笑着说:“陈营长,你就在厕所蹲点吧,别来回穷折腾了。”

几个卫兵又都大笑。陈楞子也咧嘴笑了:“今晚夕想陪哥几个好好耍耍,这球肚子却不争气。”说着掏出一大把银洋,每人面前扔了几块,说道:“这几个臭钱送给哥几个,权当我陪你们耍了。”

几个卫兵笑得不见了眼睛,连声夸陈营长仗义,够朋友。陈楞子摆摆手,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出了卫兵值班室,陈楞子系紧裤带,把浑身上下收拾利索,拔枪在手,疾步过去从外边拴住值后半夜班的卫兵寝室的门,随即又拴住了郭拴子的单间门。再后又轻脚轻手回到卫兵值班室门口,从门缝往里看,里边雀战正酣,四个卫兵的注意力全在牌上,便轻轻地拴住了门,转身轻抬脚步上了楼梯。

他知道二楼没有卫兵,心却一下比一下跳得急。上了楼一排溜三四间房子,他摸不清罗玉璋住在哪间。他听郭拴子说过,罗玉璋的结发妻和二姨太因和罗玉璋怄气,回乡下老家去住,楼上只有三姨太和四姨太。可究竟罗玉璋住在哪一间?他犯了难。

忽然,他看见靠里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光,没有多想就奔了过去。他刚要推门时,罗玉璋在里边听到了响动,大声问道:“拴子吗?有啥事?”

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不及多想,推门就进。罗玉璋没有睡,正跟四姨太躺在**对着烟灯过瘾。他听出脚步声有点不对劲,闪目一看,来人不是郭拴子,忽地坐起身,两眼圆睁,一只手伸到了枕头下,惊问道:“楞子,你有啥事?”

四姨太也坐起了身,一双大眼呆瓷地看着陈楞子。陈楞子的目光正好和她相撞,惊得一哆嗦,差点叫出了声。罗玉璋**的女人酷似春妮,特别是那双眼睛。一刹那,他把她误认为是春妮,愣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罗玉璋已看清他手中提着枪,立即作出了反应。当他手中的枪响时,罗玉璋把四姨太推在了他的枪口上。那女人惨叫一声,扑倒在他身上,鲜血染了他一身。他急忙拨开女人的尸体,又是一串子弹打出去,罗玉璋滚下了床,白灰墙“噗噗噗“的现出一排弹洞。

“拴子!”罗玉璋大声喊叫,手中的枪也响了。陈楞子急忙低头,子弹从头顶飞了过去。

陈楞子知道失了手,不敢恋战,拔腿就跑。跑下楼梯,只听几个屋门摇得哗哗直响,里边的人乱成一团连声骂娘。他头也不回,飞奔楼后,跑进马厩伸手就解罗玉璋那匹马的缰绳。那个老马夫跑了过来,认出陈楞子,忙问:“长官,出了啥事?”

“一个刺客跑了,团长让我去追!”他把马从后门牵出,马夫帮他备好鞍子。他翻身上马,在马屁股上擂了一拳。那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钻进了夜幕......

罗玉璋顾不得穿鞋,精着脚提着手枪跑下楼,大声叫骂:“拴子!拴子!你死啦!”

“团长,给我开开门!”郭拴子把门摇得哗哗直响。枪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抽出枕下的枪,跳下床就去拉门,门却拉不开。他就知道坏事了,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罗玉璋奔过去卸开门栓,郭拴子一步跨出门:“团长,你没事吧?”

罗玉璋这才觉着左耳火辣辣地疼,一摸,黏糊糊的一片。半个耳朵没了!郭拴子也瞅见他没了耳朵,禁不住打了个尿颤。两旁几个门摇得哗哗响,里边的人直喊叫。郭拴子急忙卸开了门栓,几个马弁围住罗玉璋不知所措。罗玉璋看了一眼手上的鲜血,咬着牙骂了一句:“一群馍笼!”一人给了一个耳光。

郭拴子挺直身子站着。罗玉璋凶狠狠地说:“还不去追!”郭拴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追谁?”

“陈楞子!”

郭拴子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在这时,老马夫跑来报告,说是陈楞子把团长的马骑走了。罗玉璋扬手就打了马夫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个老熊,谁让你把马给他的!”

马夫吓得浑身筛糠,捂着腮帮嘴唇直哆嗦,说不出个字语来。郭拴子大着胆子说:“团长,你息息怒。现在就是把我们都毙了也不顶啥,要紧的是把刀客抓住。”

罗玉璋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你带上卫队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郭拴子转身就走,又被罗玉璋叫住了:“你上哪达去抓?”

“我估计他一定是回岐凤。他虽然马快可道不熟,我们抄近道截他!”

罗玉璋点了一下头:“好!你们快追,我带骑兵队随后就到!”

罗玉璋的赛赤兔果然是匹好马。陈楞子伏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肚子连磕马镫。那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他只觉得两耳生风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急驰了一阵,他侧耳细听,后边并不见枪声和马蹄声,心才稍稍安然了一些。此时夜色更浓了,附近村庄传出一阵阵鸡叫。他知道已是五更天了,估计太阳冒花时分就能赶到扶眉县城。到了扶眉,他就算捡回了一条性命。新二师的l65团在扶眉驻防,团长胡金诚跟他交情不浅,就算是罗玉璋追进扶眉县城也把他怎么样不了。

他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打马奔上去扶眉县城的官道,连磕几下马镫,那马又狂奔起来。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天色已经放亮,扶眉县城的城门楼从退却的夜幕中隐现出来。陈楞子勒了一下缰绳,**的马便放缓了速度,连打了几个响鼻。遥望黑魃魃的城门楼,他长嘘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

他放马徐徐缓行,想喘一日气。就在这时猛地听见左边的小道上有杂乱急促的马蹄声,浑身禁不住一哆嗦,心里叫声:“不好!”头发也竖了起来。他使劲地在马屁股上连连砸了几拳,那马挨了疼,一声嘶叫,四蹄腾空又狂奔起来......

郭拴子大老远就听见赛赤兔的嘶叫声,连连加鞭。当他率着卫队赶到岔路口时,只隐约看见前面有匹快马如离弦的箭射向扶眉县城,心知伏在马背上的人就是楞子,骂了一句:“好狗日的!”不知是赞叹赛赤兔是匹好马,还是骂陈楞子厉害。他连连加鞭,**的青鬃马早已是大汗淋漓,任他再打已是力不从心了。

郭拴子的人马驰进扶眉县城时,太阳已经升起一竿高了。街上的行人看见这一队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纷纷躲避让道,站立街道两旁冷眼观望。

郭拴子知道陈楞子和165团团长胡金诚关系甚密,估计陈楞子进城不会另觅藏处。他率人马直奔165团团部。扶眉和西秦是邻县,保安团和165团常有来往,郭拴子多次来过165团团部公干,因此道熟。

到了l65团团部,郭拴子命令一班堵住后门,其余人马跟他进团部。门口的卫兵横枪拦住了去路。郭拴子不敢贸然闯入,对卫兵说:“麻烦你给胡团长禀报一声,就说西秦保安团的郭拴子有要事求见。”

两个卫兵都看出阵势不对,相对一视,其中一个说:“长官稍等,我马上去报告。”慌忙奔了进去。

郭拴子点燃一根香烟,大口吸着。吸掉一半,不见卫兵出来。他心急如焚,把半截香烟掷在脚地,一脚踩灭。他用马鞭击打着掌心,来回不住地走动,似一头笼中的困兽。他做梦都没想到楞子竟然是刺客。他拿楞子当贵客待,可楞子却全然不顾以往的交情,在他的眼皮底下打他主子的黑枪,这不仅是砸他的饭碗,而是把他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哩。他在肚里把楞子的八辈先人都骂了个遍,恨不能抓住楞子扒了他的皮!倘若楞子逃脱,他怎么跟主子交待?罗玉璋的脾气他知道,这次凶手逃脱绝不会轻饶了他。想到这里,他浑身冒出了冷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在他不耐烦之际,165团团长胡金诚出来了,他一眼就看见团部门口树着一排全副武装的人马,眉头禁不住皱了一下,随即挤出了一脸的笑纹。

“胡团长!”郭拴子打个立正,行了个军礼。”是郭队长,请里边坐。”

郭拴子随着胡金诚往里走,他身后的团丁也紧随而入,却被卫兵拦住了。郭拴子站住了脚,脸色阴沉。胡金诚嘴角现出一丝轻蔑的笑纹,摆了一下手。卫兵这才放行。

来到客厅分宾主坐下。胡金诚笑问道:“郭队长一大早赶来有何公干?”

郭拴子说:“胡团长,属下奉罗团长之命前来捉拿一个逃犯。” 胡金诚脸色一沉:“捉逃犯?怎么捉到我的团部来了!”郭拴子不卑不亢地说:“胡团长误会了。罗团长有过交待,

扶眉归胡团长管辖,命我请胡团长协助捕捉。”

“哦。”胡金诚面色平和了些,用手指轻敲着桌面:“逃犯是何人?”

“陈楞子。”

“什么身份和特征?”

郭拴子见胡金诚装聋卖哑,心头的火往外直冒。但他还是强按住心头之火,说道:“他在新二师的手枪营当营长,胡团长难道不认识?”

胡金诚故作惊讶:“是他!”“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犯了啥罪?”

“刺杀我们罗团长。”

“认错人了吧,他怎能去刺杀罗团长?”

“绝对不会认错人的。至于他为啥要刺杀罗团长我也感到有点蹊跷。”

“他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胡团长可知道他的下落?”“不知道。”

“不可能吧。陈楞子跑进了扶眉县城!”“当真?”

“那还能假,我是跟他屁股追来的!”

“哦。这么大的县城他藏起来可不好找哩。”“胡团长,你估计他能藏在哪达。”

“这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胡金诚很不高兴。

“胡团长甭发脾气。要我看楞子不会藏到哪个平民百姓家。平民百姓也没谁敢藏他,没人愿担这个杀头的风险。胡团长,你说我说的对么?”

胡金诚脸色陡然一变:“听你话的意思是我把陈楞子藏起来,了?”

郭拴子冷笑一声:“据我所知,楞子跟胡团长交情不浅;再者,他又是新二师手枪营营长,你是新二师165团的团长,你能不庇护他?”

胡金诚怒发冲冠,拍桌而起:“郭拴子,我让你二两酱,你不要以为我不识秤!你一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跟我这样说话!”郭拴子早已怒火攻心。墩子刺杀罗玉璋从他手中溜走了,使他十分丢脸。这次说啥也不能让陈楞子跑掉。罗玉璋那一个耳光掮得他面部现在还隐隐作疼。他脸色陡然一变,忽地站起身,猛地一挥手,身后那伙团丁全都亮出家伙,围住了胡金诚。他豁出去了,没考虑后果。

胡金诚“嘿嘿“一声冷笑:“郭拴子,你也太小看我胡某人了!”

郭拴子一扭头,只见胡金诚的卫队早已把客厅包围了起来。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后背,他们成了饺馅子。胡金诚走到他面前,冷笑道:“我就是把陈楞子藏了起来,你能把我脸子咬了!”

郭拴子把牙咬得格格响,可眼前这阵势他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两家相持不下之时,胡金诚的副官匆匆进来伏在胡金诚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胡金诚的脸色陡变,额头鼻尖沁出了冷汗。

“胡老兄,你太不够意思了!”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客厅门口响起。

众人扭头观望,罗玉璋魁梧的身躯出现在客厅门口。他手提着马鞭,一脸的凶相,大步跨进客厅。他摆摆手,示意郭拴子他们收起手中的家伙。他走到胡金诚面前,说道:“胡老兄,在你的团部这样对待我的弟兄们有点过分了吧。”

胡金诚有些尴尬,命令他的卫队也收起了武器。

“罗团长,不是我胡某人不讲交情,你手下的这伙人也太那个了,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郭拴子走过去,在罗玉璋耳边低语了一阵。罗玉璋冷笑一声:“胡老兄,你说说,有人打我的黑枪,我该咋办?”

胡金诚没有吭声。

“如果有人打你的黑枪,你咋办?”胡金诚还是不语。

罗玉璋又说:“你我弟兄多少也有些交情,我不愿为此事跟你翻脸。我也知道你老兄是个明白人,不会为护着一个外人而不顾自家的身家性命吧。”

胡金诚十分恼火。他一个堂堂国军上校团长却被一个狗屁保安团长如此数落威胁,实在是大大的丢了脸面。他刚要发一发自家的威风,那个副官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灰青,抬眼朝外张望,只见窗口伸进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整个客厅。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直冒冷汗。他知道罗玉璋心毒手辣,又是个二杆子,啥事都能干得出来。他的团部只有一个连的兵力,而且有一半没经过阵战。罗玉璋的骑兵队和卫队虽说只有两个排的兵力,可都是精选出来的精壮小伙,会武功枪法好,且武器精良,他的兵根本不是对手。看来,今儿格他这个国军上校团长要栽在这个狗屁保安团长的手中。

罗玉璋也坐下身,点燃一支烟,悠悠地吐出一串烟圈,说道:“胡老兄,你是明白人,知道该咋办了吧。”

胡金诚也冷静了下来,说:“你这样威逼,陷我于不忠不义。”“此话怎讲?”

“楞子是我的朋友,交出他,我是不义。再者,他是新二师的手枪营营长,我是新二师165团团长。我俩同殿称臣,交出他,是我对李师长不忠。” “那么依你的意思该咋办才好?”

“我把他送交师部,让师长去处治。”

“那就不烦劳老兄了。我正好去岐凤一趟,把他交给我吧。”胡金诚一怔:“这怎么行!”

罗玉璋阴鸷地一笑:“咋不行?你怕啥,有啥麻烦我会给我大哥说清楚的。”

胡金诚用手捏着下巴颏,半天不吭声。罗玉璋冷眼看着他,说道:“胡老兄如此为难,莫非是凶手的幕后指使人?”

胡金诚急忙说:“罗团长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要杀你!”

罗玉璋吐了一口烟,说:“我也想你不会打我的黑枪,可我又想不明白,你为啥要庇护凶手呢?”

胡金诚有些着急上火,忽地站起身:“你可不能胡乱猜疑!”罗玉璋却不急不火:“不是我胡乱猜疑。只是老兄你藏匿凶手实在让我怀疑。你如果真是幕后指使人,那今儿格就甭怨我姓罗的翻脸不认人!”说着使了个眼色,郭拴子一伙都拔枪在手,威逼过来。

胡金诚一怔,稍一沉吟,猛地一拍桌子:“好吧,我把楞子交给你!”他看出今儿阵势十分不利,心存恐惧。刚才陈楞子闯进团部,只说他得罪了罗玉璋,罗在追他,请求他保护。他来不及细问究竟,卫兵就进来报告罗玉璋的卫队长郭拴子在团部门口求见他。他急忙把陈楞子藏在了客厅的套房。他没想到陈楞子是去刺杀罗玉璋。现在罗玉璋威逼他,并说他是幕后指使人。他知道罗玉璋跟师长的关系,仗势欺人。他慌了神,乱了方寸。他要跳出是非圈子,把自个洗清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胡金诚起身去客厅一个套房。郭拴子手提着枪紧跟过去。胡金诚拉开套房门,郭拴子一伙的枪口一齐对准了屋里。胡金诚垂着头愧疚地说:“楞子,我对不住你......”

陈楞子看了他一眼,啥话都没说,走出了屋。郭拴子下了他腰间的枪,说道:“你这个驴熊,咋能弄这事哩!我把你当朋友看,可你却把我的脑袋当球踢哩!”

陈楞子嘴一咧,朝他做了个十分难看的笑脸:“拴子,算我对不住你。”

罗玉璋走过来,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啥子要打我的黑枪?!”

陈楞子瞪了他一眼,不吭声。

“你装聋作哑,就不是个立着尿尿的!”罗玉璋扬手打了陈楞子一马鞭。陈楞子的左脸颊立时暴起一道血印子。

陈楞子一笑,看一眼罗玉璋包扎的左耳,直呼罗玉璋的乳名:“蛮蛮,我知道你手腕硬。我不如你,手软了点。我要手腕硬点,你掉的就不是耳朵了,我这会也不会挨你的马鞭。”

罗玉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崽娃子还嘴硬!”扬手又是一马鞭。

陈楞子的嘴角流出了血,又是一笑:“蛮蛮,这次来咱俩得有一个去见阎王,看来你还有几天寿数,那我就先走一步。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不会于婆婆妈妈的事。你干脆点,给我吃颗铁花生算了。”

罗玉璋收起了马鞭,咬着牙说:“你先甭着急,到时候我会成全你的!”随后冲胡金诚一拱手:“告辞了!”转身出了客厅。

胡金诚干瞪着眼看着郭拴子一伙带走了陈楞子。半晌,他醒过神来,急忙写了封书信,让副官快马给李信义送去。

队伍上发了饷,墩子给自个留了点零用钱,把剩下的钱托一个家在青庙镇的熟人捎给雪艳。雪艳虽说住在她姑家,可究竟是寄人篱下,难免要看别人的眉高眼低,手头没钱日子一定过得牺惶。

这段日子墩子十分思念雪艳。他常常回想起他们在那破窑里的情景,浑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有时他真想脱掉这身老虎皮,娶了雪艳,回家去过男耕女织的祥和安定日子。现在这个活法实在太挣人。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一旦报仇雪恨,他就娶雪艳做媳妇,不再当兵吃粮,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给雪艳把钱捎去不几天,雪艳又来城里看望墩子。一见面,雪艳就埋怨他:“给我捎钱干啥,我又不缺吃不缺穿的。”

墩子笑着说:“钱又不扎手,你拿着慢慢花嘛。”

“只要你心中记着我,比给我啥都强。”雪艳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墩子。

墩子心头一热,攥住了雪艳一双纤纤玉手,动情地说:“说心里话,我想忘了你,可咋的也忘不了你,连做梦都记着你。”

“墩子哥!......”雪艳深情地呼唤一声,泪水涌出了眼眶,却一脸的灿烂。她把一张娇嫩秀丽的脸偎在墩子的胸脯上,来回磨蹭。墩子不能自已,张开双臂搂住了她,箍得她都喘不过气来,可她还呢喃地说:“墩子哥,抱紧我......”

两人亲热了许久。罢了,墩子要带雪艳到街上逛逛,顺便吃顿饭。雪艳嫣然一笑:“这回我可不想吃锅盔。”

墩子也笑了:“不吃锅盔,咱吃臊子面。”

墩子带着雪艳去了“客再来”。他已和苏老板熟识了。苏老板早就瞧见了他,笑着脸迎了上来:“李长官来了,这位是嫂夫人吧。请上楼雅座里坐。”

二人在雅座里落座,跑堂的送来茶水,说是面马上送来。雪艳喝了口茶,问:“墩子哥,你当官了?”

“没有。”

“那掌柜的咋喊你'长官'哩?”

“做生意的就是嘴甜。适才他不也喊你'嫂夫人'吗?他的女儿恐怕比你还要大哩。”

雪艳脸上飞起两朵红霞,抿嘴一笑:“谁希罕他喊我'嫂夫人’,还不知道你肯不肯娶我哩。”

墩子低头喝茶,没有搭话。雪艳是个聪明女子,见墩子不愿提这话,便也岔开了话题:“墩子哥,你没当官咋腰里别手枪脚上穿皮靴?”

墩子说:“这手枪是师长给我的,皮靴是陈营长特地发给我的。”便把他投军的经过给雪艳讲述了一遍。

说着话,跑堂端来了臊子面。墩子拿起筷子要给雪艳介绍臊子面的九个特点。雪艳笑道:“你留着嘴吃面吧。臊子面我都会做哩。你几时到我姑家来,我做臊子面给你吃。”

墩子吸了一口面,笑道:“那我一定要去,啥都不图,就图吃你做的臊子面。”

吃罢饭,墩子陪着雪艳逛大街。走到菜市口,春妮迎面走了过来。她一眼看见雪艳,开玩笑说:“墩子,你把谁家这么心疼的姑娘给拐来了!”

墩子涨红了脸,撒了个谎:“嫂子可不敢胡说,这是我表妹,叫杜雪艳。”又给雪艳介绍道:“雪艳,这是我们陈营长的太太。” 雪艳在省城读过书,见过世面,大大方方地叫了声:“陈太太!”

春妮“扑哧“一声笑了:“啥陈太太新太太的,叫声嫂子就行哩。”扭脸又对墩子说:“你这表妹长得真心疼,在岐凤城里也算人梢子哩。寻下婆家了吗?没寻下的话我给寻一个。”

“那就麻烦嫂子帮着寻一个。”

春妮格格笑了:“你嘴里这么说,只怕肚里要骂我爱嚼舌头。”她见墩子雪艳都红了脸面,笑得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