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知道她的脾气,怕她开出更令人难堪的玩笑,急忙岔开话题,问道:“我大哥咋没陪着你?”
春妮收住了笑:“他不在家。”“上哪达去了?”
“说是到乾州去了。”
墩子一怔:“几时去的?”
“昨天清晨。咋的,你不知道?”墩子摇头:“我大哥没说去干啥?”“说是去送一封公函。”
“送公函咋能让他去?”墩子感到奇怪。
春妮说:“我也闹不明白,他好歹是个营长,咋能干这差事。我问过他,他说是个机密文件,师长指名要他去送。”
“就他一个去了乾州?”
“就他一个。”春妮见墩子神色有点不对,立刻紧张起来:“兄弟,你说你大哥不会出啥事吧。”
墩子醒过神来,笑着脸说:“不会出啥事的。我大哥那身本事上山打虎下海伏龙都不怯阵。再说送封信又能出个啥事。”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十有八九楞子是执行什么机密任务去了。
“有你这话嫂子也就放心了。”春妮又叹了口气:“唉,嫁给你们这些当兵吃粮的,让人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墩子无话可说,扭脸看看雪艳,雪艳脸上也挂了阴云。一时气氛有点沉闷。春妮到底出身不同,随即笑着脸说:“咱们傻立在这达干啥,到我的屋里去坐坐,我给咱撕扯面。”
墩子笑着说:“不去啦,我俩刚吃了臊子面,肚子饱饱的。你这顿扯面先留着,我们往后再去吃。”
“那就好,我把扯面给你俩留着。”春妮转过脸对雪艳说:“墩子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小伙,想嫁他的女子多得很。嫂子要是没嫁人,都想跟他哩。”说着,甩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春妮走远了,雪艳问:“陈太太不是乡下人吧?”墩子说:“她是乡下人。”
“她是乡下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原本是个窑姐......”墩子便把春妮的来历给雪艳说了说。
雪艳顿时警觉起来:“你跟她有过那个吗?”墩子被她问得一怔:“有过啥'那个'?”
“就是那个'那个'嘛。”雪艳脸上泛起了羞红:“你甭跟我装傻卖瓜了!”
墩子恍然大悟,笑道:“你看你,问的这叫啥话!”雪艳的粉腮更红了:“人家怕你在外边学坏......”墩子看着雪艳娇羞的神态更是楚楚动人,笑声更响了:“你
放心,我的老大管得住老二!”
雪艳打了墩子一拳,捂住飞满红霞的脸,娇嗔道:“看你,嘴脏得都跟茅坑一样!”
他俩正在说笑打闹,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了他们的身边。他俩没有觉察,汽车的喇叭响了一声。他俩转过脸来。
“墩子!”车里有人喊了一声。
墩子已认出是师长的车,听到师长喊他,挺直身子立正,答声:“有!”
车窗玻璃摇了下去,李信义一双目光威严地从车里射了出来,先扫一眼雪艳,随后目光落在了墩子身上。
“咋的,玩起女人来了?”声音冷冰冰的,令人不寒而栗。墩子涨红了脸,急忙说:“师长,我没玩女人,她是我表妹。”李信义脸色缓和了一些,目光又射向雪艳,恰好雪艳一双惶恐的目光正在游移地看他,遇到那一双威严的目光慌忙躲开。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墩子身上:“晚上到师部来一下。”
“是!”墩子的腰板挺得笔直。
李信义的汽车绝尘而去,墩子还木橛似的戳在那里。雪艳拉了一下他的衣襟:“走远啦!”墩子这才醒过神来,长嘘了一口气。
雪艳问:“他是你们师长?”
墩子点了一下头,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刚才师长那句“玩女人“的话把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倘若师长真的知道他玩女人,一定会轻视他,不重用他。他和雪艳的关系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算不算玩女人?他心里感到一阵惶然。
“你们师长可是个厉害人。”雪艳说。
墩子回过神来,笑了一下:“不厉害能当师长!”
“在他手下当兵吃粮你可千万要当点心啊。”雪艳一双乌眸里溢满着关切和深深的忧患。墩子**怦然一动。面前的女人把一颗纯真的心完全拴在了他的身上他心里十分内疚和不安。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双纤手。
许久,墩子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了。”
雪艳看了一眼西斜的夕阳,半天,点点头。墩子说:“我送送你吧。”
墩子把雪艳送出了城。两人都不知说啥才好,便谁也不说话,只是肩并肩走路。
走出城老远老远,雪艳并不让墩子留步。墩子看看西沉的太阳,止住了步,说:“你回吧。”
雪艳说:“再送送吧。”墩子就再送。
送了一程,墩子又止住了步。雪艳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再送送吧。”
墩子有点为难:“师长叫我去师部,去迟了要挨骂的。”
“墩子哥!”雪艳叫了一声,拉住他的手,又慢慢地松开,难分难舍地说:“你走吧......”
“你先走吧......”“你先走......”最终两人同时转身走人。走出老远又都回过头来。墩子终
于狠着心扭头走开。他心里想每次分手都这样受罪如何是好?
岐风有个华庆戏班,班主姓袁名壁辉,武功杨陵人。袁壁辉艺名抱抱,他的戏唱红了关中道。抱抱演旦角,扮相俊美清秀,嗓音圆润甜美幽婉悦耳,誉满秦地。民间留传一句歌谣:宁吃抱抱鼻甲子,不吃香脆梨瓜子。关中方言把“美”“好”叫做“燎”,某件东西好或某件事办得漂亮,大家便说“燎得跟抱抱一样!”抱抱名气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抱抱演的闺阁旦、刀马旦,不只小伙子爱看,大姑娘小媳妇更爱看。抱抱化妆时她们挤着看,抱抱演戏她们抢着看,抱抱卸妆她们也等着看。就连抱抱吃管饭,她们也抢着要。相传,华庆戏班在西府某村唱庙戏,村里乡约安排抱抱在一家锅灶十分干净的人家吃饭。这家妯娌俩精心做了顿本地招待贵客时才做的臊子面招待抱抱。吃饭时,嫂子认真浇汤没有留神,弟妹心细,眼睛早就盯住了抱抱吃剩的一碗汤,端起就要喝。嫂子见弟妹喝剩汤感到蹊跷,忽又明白过来,一把抓住碗边不松手,一边笑骂:“鬼猴,给我留几口。”弟妹怕嫂子一人喝光了汤,手不松。一时间几乎要把那碗掰成两半。
正在妯娌俩互不相让时,婆母娘走进厨房,见此情景立时明白了,便吩咐两个媳妇:“干脆倒在锅里,让一家人都喝点。”汤还未倒在锅里,乡约失急慌忙跑进来,大声喊道:“甭倒甭倒!要倒,就往村里的官井里倒,让全村人都沾点光!”
是时,华庆戏班刚刚从省城西安回到县城,就被李信义请到师部唱堂会。李信义不搓麻将不嗜酒,却爱看秦腔,也能唱几句,且嗓音洪亮。闲暇无事,他便操起二胡,边拉边唱,自得其乐。唱到得意之处,他摇头晃脑,物我两忘。他的同僚和部下都说,李师长若不从军,肯定是个好角。他很喜欢听抱抱的戏,华庆戏班回到县城的第二天他就请去了抱抱,饱过一顿戏瘾。这日中午,堂会在师部的礼堂唱。先唱了一折《柜中缘》,接下来是《断桥》,抱抱的白娘子。这出戏是抱抱的拿手戏。抱抱的扮相俊美,一身白衣白裙,如同真的仙女临凡。他天生一副好嗓子,轻启樱桃小口,那声腔如行云流水,哀婉悦耳。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想当初在峨嵋一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磬千年苦修久向往人世间繁华锦绣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按云头观长堤烟桃雨柳清明节我二人来到杭州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秀春情**漾在心头遇官人真乃是良缘巧凑谁料想贼法海苦作对头坐在前排的李信义微眯着眼睛,一手轻轻拍打着掌心,轻晃着脑袋。他跟着抱抱幽婉的唱腔沉醉在戏文之中。
就在这时,张副官匆匆来到他身边,轻唤一声:“师长!”李信义依然如故。
张副官提高了声音:“师长!”
李信义醒过神来,睁开眼睛,看了张副官一眼,面露不快之色。张副官却一脸慌张,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脸色陡变。坐在他身旁的参谋长汪松鹤是江苏人,对秦腔并不感兴趣,他坐在前排看戏只不过是遵从附就而已,其实心不在焉。李信义脸色陡变他已瞧在眼里,他知道出事了,却一时弄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李信义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座。汪松鹤起身紧随其后。出了礼堂,李信义说了一句:“出事了。”
“什么事?”
“楞子失手了,被罗玉璋擒住了,而且找上门来了。”
汪松鹤一怔,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松鹤兄,你说这事该咋处置?”
“罗玉璋现在在哪里?”“师部。他是来者不善。”汪松鹤故作轻松一笑,用陕西话说:“怕球啥,莫非狼还敢咬
老虎,而且还在咱的窝里。”
李信义脸上的阴云渐退,笑了一下:“松鹤兄,咱们一同去会会他,看他能不能咬了咱俩的胺子。”说罢,哈哈大笑。汪松鹤也哈哈笑了起来。
来到师部,等候多时的罗玉璋站起身,冲他们一拱手叫了声:“大哥!参谋长!”
李信义满脸带笑:“玉璋,来啦!”
汪松鹤也笑着脸握住罗玉璋的手,亲热地说:“玉璋老弟,来咋也不打声招呼,也好让人招待你。”
罗玉璋面沉如水,说:“打扰大哥和参谋长的雅兴了。”李信义笑着说:“客气啥,坐下说话。”
罗玉璋梗着脖子不坐。汪松鹤笑道:“立客难招待,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上前把罗玉璋按在座椅上。
罗玉璋虽落了座,腰板却还挺得笔直,话语挺冲:“玉璋今儿格有件事不明白,特此前来请教大哥。”
李信义哈哈笑道:“你看看,咋说这外道话。你我兄弟有啥话尽管说。”
罗玉璋冲门口一挥手,喝喊一声:“带上来!”
众人目光一齐转向师部门口,只见郭拴子和几个彪形大汉把陈楞子押了进来。陈楞子被五花大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和胳膊上布满着斑斑伤痕。显然是受了重刑。李信义不禁皱了一下眉,和汪松鹤对视一眼。李信义故作惊诧,忽地站起身:“玉璋,这是咋回事?”
罗玉璋冷冷一笑:“大哥,这话该我问你。”“你这话是啥意思?”
“大哥的警卫营长干啥事大哥不可能不知道吧?”
陈楞子破口大骂:“罗蛮蛮你这个贼驴口的!要杀便杀,要崩就崩,哕球嗦啥!”
罗玉璋青着脸皮走到陈楞子跟前,扬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抽。陈楞子的脸上顿时开了酱油铺,令人目不忍睹。李信义忽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住手!”
罗玉璋转过身来,阴鸷地说:“大哥动了恻隐之心?”李信义的脸色很不好看:“楞子到底干了啥事?”“大哥当真的不知道?那我就实话实说,昨晚夕陈楞子打我
的黑枪!”
李信义脸上显出惊讶之色:“真有此事?”
“还能有假!”罗玉璋猛地撕掉耳朵上的纱布:“大哥请看,我的耳朵都没啦!”
李信义一进师部就瞧见罗玉璋左耳贴着纱布。现在他看清白了,罗玉璋的左耳没了,刚刚结疤的地方由于撕掉了纱布又往外渗血,弄得耳朵下似乎涂上了红惨惨的油漆。李信义心里暗暗埋怨陈楞子临阵欠火候,枪头稍微准一点,罗玉璋此刻就不会气势汹汹地站在这达发威。
汪松鹤走过来,看了一眼陈楞子,说:“玉璋老弟,你没抓错人吧?陈营长前天跟我告假,说是回家探亲,怎么能打你的黑枪。”他的话语明显是把李信义从泥坑里拉出来,同时也暗示陈楞子不要承认此事。
陈楞子唾了一口血水,大声叫道:“师长!参谋长!你们别信他妈罗蛮蛮的!”
罗玉璋的脸色变得铁青:“大哥!参谋长!我罗玉璋是咋样一个人你们都清楚。陈楞子把枪ISl对着我的胸口我能认不出他!我咋不说是张副官打我的黑枪?”说着,转过身扬手又要打陈楞子。
李信义拦住了他:“玉璋,这样吧,他是我李信义手枪营的营长,就把他交给我吧,我一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他打你的黑枪,我要他拿命还你。”
罗玉璋却不依不饶:“大哥,这事用不着你动手。”李信义沉下了脸:“咋的,你信不过我?”
“不是我信不过大哥。我是怕大哥动了恻隐之心。我跟楞子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他打我的黑枪必有缘故。如果有人打大哥的黑枪,大哥抓住刀客一定也要查个一清二楚吧。”罗玉璋转脸对郭拴子说:“给楞子来点真格的!”
郭拴子应了一声,手一挥,便过来四五个如狼似虎的汉子,上前去扒陈楞子的衣服。李信义被拂了脸面,恼羞成怒,刚要发作,脚却被身边的参谋长踢了一下。他一怔,目光射向厅外,发现整个师部已被罗玉璋的人马包围了,室内也是罗玉璋的人占上风,几个卫兵手中的枪都大张着机头,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他心里骂了句:“王八蛋!”便钳住了口。他知道罗玉璋是条疯狗,逼急了这条狗不顾一切地要咬人。他手下的那伙人只认罗玉璋,就是蒋委员长来了恐怕也管不住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强把心头的怒火按下去。
几个马弁扒光了陈楞子的衣服,抡起皮鞭狠抽。陈楞子遍体鳞伤,嘴里仍然大骂不止。李信义坐在太师椅上,大日抽烟。那皮鞭每抽一下,他的心就紧缩一下,面部却波澜不起。
渐渐地,陈楞子的骂声没了。郭拴子报告说:“团长,他死过去了。”
罗玉璋咬着牙说:“用凉水浇!今儿格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钢嘴铁牙!”
一桶凉水劈头盖脸浇在陈楞子脸上,他苏醒过来。接着皮鞭又是一阵猛抽。如此这般,陈楞子死了三回,又被浇醒。
李信义实在坐不住了,走过去沉着脸问道:“楞子,谁是你的指使人?”
陈楞子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十分威严的脸,喘息半天,说:“师长,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事没给人家办成,再把人家给卖了,我陈楞子成了啥人了......”
罗玉璋踢了他一脚,怒吼道:“说!那人是谁?!”
陈楞子冲他做了个笑脸:“蛮蛮,人家给你的头出了五百块大洋,价钱高了点,可惜我没这个财运。”
罗玉璋的脸变成了紫茄子,暴跳如雷:“拴子,把这狗日的给我往死地抽!”
陈楞子猛地睁大眼睛,叫道:“师长,看我跟随你多年的份上,给我一枪吧!”
李信义不再说啥,腮帮的咬肌一阵**,忽地拔出手枪,说了声:“楞子,你是条汉子,我答应你!”手中的枪响了。
陈楞子的前胸冒出了汩汩鲜血,身子一挺,两眼圆睁,不再动弹了。
罗玉璋想拦已来不及了。他走过去,踢了一下陈楞子的尸体,悻悻地说:“大哥,你不该打死他。”
李信义猛地掉过脸:“你要我把他咋样处置了才趁你的心?”“大哥息怒。我是说再加加温,他就要开口了。”
“你可以接着审我嘛!”“小弟不敢。”
“你不是怀疑我是指使人么?”
“小弟不敢怀疑大哥。”
“你不敢干啥?你看看你今儿格的阵势,分明是在唱《白逼宫》嘛!”
“大哥息怒。小弟今儿格多有得罪,还请大哥多多原谅。”李信义不再言语,坐回椅上,大口抽烟。汪松鹤上前对罗玉璋言道:“玉璋老弟,师长近日身体不大好,你先住下,有话明儿再说不迟。”
“不了,我还要赶回西秦。”罗玉璋冲李信义一拱手:“大哥,小弟告辞了。”转身走人。他心里明白了,戏唱完了,在这地方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罗玉璋带着他的卫队和骑兵队刚刚离去,胡金诚的副官一头撞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呈上胡金诚的书信。李信义看罢书信脸色铁青,一语不发,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粉碎......
墩子做梦也没想到李信义要他带兵去剿灭刘十三这股土匪,把手枪营的一个加强连交给了他。
那天晚上他奉命去了师部,师长正在看情报处送来的一份材料。他木桩似的站了半天,师长并不理他,只是埋头看材料。终于,李信义抬起了头,犀利的目光看着他,突然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他浑身禁不住一颤,从师长的眼神中看出一切都瞒不过去,斗胆如实说了。李信义大口抽着烟,眉毛拧成了两个黑疙瘩:“这么说她是刘十三的老婆?”
墩子急忙说:“她是被刘十三抢上山的......”
李信义挥手不让他往下说,冷眼看着他:“你喜欢她?”墩子下意识地点点头。
“土匪玩过的女人你也喜欢?没出息!”
墩子垂下眼皮,不敢看师长的脸色。李信义突然又问:“上次罗玉璋遇刺,也是你干的?”
墩子瞥了一眼师长办公桌上的材料,明白是情报处送来的,自思什么也瞒不过去了,便点了一下头。
“你为啥要刺杀罗玉璋?”“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你父亲不是被土匪所害吗?”
“不。是罗玉璋打死的。”“那你为啥要说谎?”
“我怕师长不收我当兵。”
“你知道吗,跟我说谎是要挨枪子的!”
墩子浑身一哆嗦,挺直腰板答应:“我不是想哄骗师长,我要当兵为父报仇。”
李信义大口抽着烟,烟雾弥漫着他阴沉的脸。许久,他忽然又问:“你跟刘十三是朋友?”
“不是。”
“那他为啥留你在山寨住?”
“我是来投师长的,误入了他的地盘,被他手下的喽罗拿上了兔儿岭。”
“你在他的山寨住了几天?”“四天。”
“山寨上的情况你都熟悉?”“不太熟悉,多少知道一点。”“你是咋样下山的?”
“偷跑出来的。”
“那兔儿岭出山只有一条道,你咋能偷跑出来?”
“后山还有一条小道,知道的人不多。我是趁天黑无人从那条道偷跑出山的。”
李信义倒背着双手,大口抽着烟,来回不停地走动。那势子就像动物园笼中不住走动的狮子。墩子一双目光追随着李信义,他感觉到师长正在做着一个重大的决策。
李信义的脚步停在了墩子面前。他甩掉烟头,一脚踩灭:“墩子,你知道么,你犯了两条死罪!”
墩子打了下尿颤,腰板却依旧挺得笔直。
“你跟我说谎,这是其罪一;你私通土匪,这是其罪二。”墩子急忙分辩:“师长,我没有通匪......”
李信义继续说道:“这两条罪我都暂不治你,我要你戴罪立功。”
墩子瞪圆眼睛看着师长。李信义又倒背着双手,边踱步边说:“我给你一个连,不,给你一个加强连,限你十日之内剿灭刘十三这股顽匪!”
墩子一怔,他没料到师长会交给他这样一个任务。李信义见他不吭声,沉下了脸:“咋的,你不愿去?”
他浑身一激灵,应声答道:“愿去!”几个月的兵营生活使他懂得了一个铁一样的道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李信义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神色:“墩子,我是器重信任你,你可不能给我丢脸啊!” '感激的热泪差点涌出了墩子的眼眶。师长交给他一个加强连,等于把他由一个士兵提升到营副的位置。这实在是莫大的器重和信任。他感恩涕零,亮着嗓子说:“请师长放心。我不成功则成仁!”
李信义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看出你是机灵人,打刘十三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你对那里的情况熟悉,要见机行事,千万不要鲁莽冲动。”随即让传令兵唤来手枪营二连的麻连长,交待道:“麻子六,我从一连再抽一个排给你。这次行动一切都听墩子的指挥,谁敢违抗命令,军法从处!”
从师部出来,墩子昂首阔步。他心中油然生起一股自豪感,从一个士兵一下子升到营副的位子,当今军中能有几人?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材高大魁梧了许多,目光也朝天上射去。忽然,他侧目看到了麻子六。
“麻连长!”他叫了一声。
“有!”麻子六应声站到他面前。他刚想再扎一扎势,摆出长官的架子,蓦地发现麻子六的脸色很不好看,心里顿时警觉起来,自思这次行动全仗此人之力,且不可在他面前胡乍尾巴。想到这里,他打消扎势的念头,脸上浮现出谦和的笑容:“麻连长,你我弟兄,不用来这一套嘛。”
麻子六脸上的颜色当下好看了许多。墩子笑容满面,用商量的口气说:“你看咱们几时出发?”
麻子六天生是个当兵的料,当即立正回答:“一切听长官指挥!”刚才师长只说让麻子六昕墩子指挥,并没明确他的职务,所以麻子六称他为“长官”。可见麻子六也是个精明人。
墩子笑道:“看你看你,咋又来了。我比你老哥小好几岁,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叫我的名字,我听着心里舒坦。你叫我'长官’,这是跟我生分,我也听着别扭。”
麻子六见墩子不跟他拿长官架子,反而诚心待他,脸上顿时散尽阴云,挂满可掬的笑容:“墩子兄弟,要我说咱们要出奇制胜。明日休整一天,晚上再出兵。”
墩子说:“老兄高见。你给弟兄们说,吃饱肚子好好睡觉,咱们晚上出发。”
翌日黄昏时分,队伍饱餐一顿羊肉泡锅盔。夜幕拉开,麻子六集合起队伍,要墩子训话。墩子以前是个当兵的,训话轮不上他。现在他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自然得训上几句话。他站在队伍前头,咳嗽一声清理清理嗓子:“弟兄们,这次我们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一切行动要听指挥,违令者军法从处置。”
他究竟是初次当官,训了这么一句就不知往下该“训“啥了,打了个“格登“,一挥手,干干脆脆地说了声:“出发!”
天色青蓝,星光闪烁。墩子带着加强连朝兔儿岭方向进发。手枪营的兵果然训练有素,一百多人的部队排成一字长蛇阵,蛇一般地沿着灰白色的官道直扑兔儿岭,听不见说话声和枪械碰撞声,只有急促整齐的步伐声。
墩子和麻连长走在队伍的前头,两人谁也不说话。时令已到晚秋,夜风扑面而来颇有凉意。墩子的头脑已冷静下来,心事重重。他已经完全感觉到这个任务十分艰巨。刘十三这股土匪,地方保安团剿了好几年,越剿刘十三的势力越大。罗玉璋自称是西秦的白虎星,也奈何不得刘十三,连连损兵折将。现在李信义把这个硬骨头让他去啃,是器重信任他,还是要借刀杀人?他在心里直犯嘀咕。无疑,这个加强连是支精锐之师。可要和刘十三明着干,别说一个加强连,就是把手枪营全拉上去,恐怕也伤不了刘十三一根毫毛。刘十三在兔儿岭占着地利和天时,又在暗处,硬打硬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要想剿灭刘十三,只能出奇兵制胜。否则,只能打败仗,他当然不想打败仗。不愿让师长认为他是个无能之辈。他还想借此机会显一下身手让师长看看,从此飞黄腾达,好将来有一天去收拾掉罗玉璋报仇雪恨。墩子在脑子里反复谋划着作战方案。渐渐地,一个剿灭刘十三的周密计划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他放慢了脚步,问身边的麻连长:“老兄,照这个行军速度,天亮前能不能赶到兔儿岭?”麻连长肯定地回答:“赶不到。”
“得想法赶到!”墩子把自己的想法给麻连长说了一番,末了问:“你看这个法子行么?”
麻子六不由得对墩子刮目相看。他原以为这个毛头小伙借师长的势骑在了他的头上,没料到他肚里还真有货。其实是他小瞧了墩子。墩子在镖局干过好几年,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也是常有的事。到了队伍上,整天价跟陈楞子一伙钻在一起,闲时常说些用兵之道,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不少军事知识,此时派上了用场。竟使麻子六刮目相看。
麻子六说:“法子是个上好的法子,可一百四十里地说啥也赶不到。就算挣扎赶到,队伍也丧失了战斗力。”
墩子咬了半晌嘴唇,说:“出奇制胜关键在一个'奇'字。咱们得出奇兵!你把地图拿出来,咱俩好好合计合计。”
麻连长命令队伍停止前进。两人蹲在路边,麻连长掏出手电筒和地图,两人头挨着头仔细查看起来。
“咱们走的是官道,绕了一些。不知有没有近路?”
“有。”墩子指着地图,“走这条道,至少能近四十里路。”
麻连长捶了一下大腿,说:“咱们就走这条道!”收起了地图。墩子说:“这条道我走过一回。我在前边带路,你在后头押阵。你看行不?”
麻连长说:“行!”
墩子扫了一眼队伍,皱了一下眉:“咱得轻装急行军,让弟兄们只带枪和子弹,其余的东西全部放下,留下一个班看守。”说着,卸下身上的干粮袋扔在地上。
麻连长也扔了干粮袋,随即传出命令,队伍轻装,跑步行军。军令如山。士兵们只带枪弹,跑步上了小路。墩子跑在最前头,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这条小道是驮户陈老汉送他和雪艳去岐凤走过的路。虽然事隔几个月,可他在脑子里一直记得清清白白。那一天那一夜非同寻常,是他人生的重大经历,闲暇无事他总会想起那一天那一夜。因此这条小道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今生今世也难忘却。
小道在无垠的田野蜿蜒伸展,路的两旁是青森森的玉米、高粱、谷子、糜子和大豆。已是秋庄稼成熟的季节,夜风送来庄稼成熟的气息也送来寒意。可士兵们都头上冒着热汗。一百多双脚步踏得小道乱颤,不时地有野物被惊起,嚎叫几声逃向庄稼地深处。最初,队伍的脚步还十分齐整有力。渐渐地,脚步变得杂乱无章。再后来是一片混乱,而且不时地有人绊倒在地,骂一声娘,爬起身又朝前跑。再后来队伍的行军速度减缓下来,没有人说话,只听得一片牛喘之声。麻连长喘着粗气低声吼叫:“他妈的!别装孬种,跑步前进!”不住地踢落伍士兵的屁股,可队伍的行军速度并没有加快多少。
这时半轮明晃晃的下弦月升了起来,满世界顿时豁亮起来,前边显出一座青青的岭。队伍忽然停了下来。麻连长一惊,疾步赶到前头,问墩子:“到了?”
墩子喘着粗气说:“没有。”“那咋不走了?”
“让弟兄们喘息一下。前边就是刘十三的地盘,咱们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这地方有刘十三的眼线,惊动了眼线就会走漏消息。咱们也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麻连长点头称是。队伍稍微休息了一阵,又出发了,自然没了先前的混乱和响动。
拂晓前,墩子和麻连长带着队伍赶到了兔儿岭老爷台的后山坡根。队伍停在坡根一个沟壑里休息。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像扔在岸上的鱼,张着嘴巴大口喘着粗气。
下弦月已升到了头顶,白花花的月光洒了一地,把山岭树林照得清清白白。空寂的山岭上,夜风吹动树叶,飒飒作响。一只猫头鹰老汉笑似的一阵怪叫,引得满树林的乌鸦一阵聒噪。那月光寒森森地映照着这一片山林,树影斑驳,光怪陆离。
墩子一只脚踏在土坎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山坡喘着粗气对身边的麻连长说:“从这片槐树林摸上去就是刘十三的老窝老爷台。”
“不知有没有暗哨?”麻连长脱下军帽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墩子说:“有暗哨,可这会怕不顶球啥了。”
麻连长不解地问:“为啥?”
墩子笑道:“麻明的瞌睡头淋了醋,大姑娘的舌头腊汁肉。这是四香中的一香嘛。”
麻连长也笑了:“你这么一说我的瞌睡都上来了。”
墩子回头看看疲惫不堪的队伍,不无担心地说:“咱们的战斗力不知行不?”
麻连长看一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士兵,皱了一下眉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叫它行!”随即低喝一声:“集合!”
士兵们磨磨蹭蹭地爬起身。麻连长脸上变了颜色,又是一声低喝:“集合!”可听得出来声音透出了杀气。
士兵们好像被抽了一鞭,动作立即迅速起来,很快排成了方阵。麻连长和墩子走到方阵前边,麻连长黑着脸训起了话:“爬上坡就是刘三的老窝。打死一个土匪赏大洋五块!抓住刘十三,官升一级,赏大洋一百块!畏缩不前者,作战不力者就地枪毙!”
士兵们仿佛人人打了一针强心剂,立时有了活气。麻连长要墩子训话。墩子一则觉得再无话可说,二则认为兵贵神速不可迟延,当即一挥手,说了声:“不要弄出响动声!出发!”队伍便似一条出洞的蛇,无声地钻进山坡的槐树林......
偷袭刘十三的老巢出乎意料的顺利。设在后坡树林几条小道的暗哨还在梦中说着胡话就被前卫班的几个大汉打发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往刘十三的住处突袭时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
此时正值秋庄稼成熟之际,山上的业余土匪几乎全都回家去收庄稼,剩下来的都是职业土匪,约有六七十人。可别小看这六七十人,他们以抢劫为职业,个个心黑手辣,且人人都有一手好枪法,可与手枪营的士兵匹敌。然而,秋收季节是土匪的休闲的时节。乡民们都忙着收庄稼,很少有客商经过兔儿岭。因此,刘十三的人马一般在这个时节不出山。土匪不滋事,官兵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去招惹土匪,双方相安无事。这已经形成了规律,刘十三的人马也因此在这段时间放松了警惕。加之刘十三自从娶了喜凤做压寨夫人,喜不自胜,非但“从此君王不早朝“,干脆把山寨的事一古脑儿推给了杨万有和赵拴狗,每日只和喜凤寻欢作乐。
杨万有带着一拨人马守着上山的要道,赵拴狗带着一拨人守着东、西、北三坡的小道并兼负着聚义堂的安全。赵拴狗是个粗人,知道这段时间不会出啥事,每日和手下的喽罗吃酒赌钱打野物。杨万有虽然精明一些,可说到底也是粗人一个,比赵拴狗高明不到哪里去,每日也只是逛到坡口山寨开的酒店喝喝酒而已。墩子他们是偷袭老爷台,与杨万有没有多大干系。这里单说说赵拴狗。
赵拴狗这段时间搞上了一个娘们。这娘们的脸蛋子倒也平平常常,却长着一对大奶子,勾引得赵拴狗魂不守舍。赵拴狗二十七八岁,熬光棍熬得苦焦,真想笑纳这娘们作压寨夫人,也好名正言顺一天到晚去捏揣那对让人垂涎欲滴的大奶子。可那娘们是老爷台的娘们,他有匪心却没有匪胆。老爷台几十户人家的壮男壮女业余都从事土匪这个职业,因此民风剽悍。这地方男女方面的事也十分随便,苟且之事常有发生,谁也不当一回事。可也有个讲究,拔了萝卜有坑在没谁说啥,但要把那坑占为己有会激起民愤。赵拴狗是老爷台的土著,利害关系他自然清楚。
大奶子娘们是有夫之妇。那男人前些时日去河南走亲戚迟迟不见归来,女人正在如狼似虎的年龄,有点打熬不住。赵拴狗熬光棍,夜夜狗寻油葫芦的找野女人。大奶子娘们的男人业余在赵拴狗手下当喽罗,赵拴狗自然知道大奶子娘们这几日守活寡,当下找上门去拿自个的萝卜去填那个坑。那女人正想男人想得心焦,见送上门的男人是个精壮小伙,喜上眉梢。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当即烧得乱七八糟。此后一段时光赵拴狗以喽罗之家为家,以大奶子娘们的肉身子为床铺,乐不思蜀。
赵拴狗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大奶子娘们的男人突然归家。那男人回到家时正是中午,推开屋门,只见一个男人光着屁股趴在他的女人身上一颠一颠地正做那事,一双手还紧抓着那一对大奶子,女人不知是痛苦还是受活地大声呻唤。男人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抓住那光屁股的脚腕硬是把他从自个女人的肚皮上拖到了脚地,扬起钵子大的拳头就要打,却认出光屁股男人是山寨的头目赵拴狗,拳头砸在了自家的大腿上,“唉!”了一声,似挨了一锥子的皮球,当下蔫了。
赵拴狗趴在脚地先是一惊,随后十分气愤。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坏他的好事。当他看清白来人时,脑子清醒过来,嘻嘻笑道:“大哥这些日子不在家,我帮你开开荒。你回来了我这就走。你看看,萝卜拔了坑还好好的。”说着麻利地穿好衣裤,给大奶子娘们的男人塞了一包香烟,吹着口哨出了屋门。
出了村,赵拴狗瞧见两条狗在草垛前连儿子(**)。他走到近前,两条狗躲也不躲,还干它们的事。那条公狗竞把一双狗眼看他,那眼神很有点烦他碍了它们的事,冲他吠了两声,似乎骂他:“快滚开!”他心里正烦,当下怒气冲天,骂了声:“狗日的!”一枪把那条公狗打了个狗脑开花。那条母狗惊叫一声,一弹后腿蹬开丈夫的尸体,箭似的钻进了树林。
赵拴狗踢了一脚死狗,走出几步又折回身来,把死狗扛在肩上,唱着秦腔乱弹回营去了。
回到住处,赵拴狗把死狗丢给手下喽罗,说晚饭就是这条狗。喽罗们去收拾死狗,他躺在屋里打盹。这些日子他被大奶子娘们淘空了身子,常常感到困乏疲倦。
狗肉煮熟了,赵拴狗捞出一条后腿让一个喽罗给刘十三送去。他虽是粗人,却最讲义气,处处都记着大哥刘十三。他又捞出一条后腿独自去啃,其余的让众喽罗去吃。
赵拴狗吃完了狗肉,觉着口渴,便灌了一马勺凉水。他感到浑身燥热,便脱光衣服去睡。临睡时又叮咛站岗的喽罗一句:“多留点神!”
那喽罗边吃狗肉边说:“赵爷放心睡吧,不会出啥事的。”
赵拴狗倒头便睡。黎明时分他闹起了肚子,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想必是狗肉吃多了,又喝了凉水闹的。他爬起身披上衣裳,裤子都来不及穿,光着屁股往外就跑。他蹲在一个坡坎下,一边拉屎一边在心里骂肚子不争气。拉完了他起身回屋,走了几步又想拉。他返回身挪个地方,骂骂咧咧地又蹲下身子。一阵山风吹来,从他**掠过。他禁不住寒意,打了个尿颤。忽然,他听见不远处有响动声。一种本能使他警觉起来。他弓起身子伸长脖项朝响动的方向张望。晨曦中他看见一队黑影晃动。他以为看花了眼,急忙揉揉眼睛,定神细看。没错,是人影!他直起身大喊一声:“站住!干啥的!”那边的人影并不答话,行动更加迅速。他情知不妙,伸手去掏枪,却摸着的是光屁股。他急了眼,猛地跳上坡扭身往回就跑,边跑边喊:“大哥,有官兵!”
墩子的尖刀排游蛇似的钻出密林,爬上山坡。冲在最前头的士兵们都嗅到了屎臭,而且这个臭味很不一般,十分的有味道。他们几乎是屏住呼吸往前冲。他们看到一个汉子猛地从坡坎下跳了出来,疯了似的边跑边喊,晨风剥去了他披在身上的衣服,他**着身子在晨曦中狂奔。
“打死他!”麻连长发出命令。
一阵枪响,赵拴狗扑倒在黄尘里,**的背部蜂窝似的布满弹洞,汩汩鲜血涌出,把身边的黄土染得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