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辙南辕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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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小雨说:“给你办事,车费当然你出。”尤姗姗夸她:“好,是块做生意的材料。”

北京和德国的时差七个小时,北京的半夜十二点是德国的早上七点。视频里的李响看上去不太精神。他说:“这里的饭单调难吃,我想吃你做的饭。”冯希问:“你想吃什么?”

“米饭,鱼香肉丝、麻婆豆腐。”

冯希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切菜、炒菜。她边配料边说:“猪腿肉,泡椒,葱姜蒜必备。这些你们那里的中国超市都有吧?木耳泡好,知道你不喜欢吃胡萝卜,我做的时候,通常用竹笋丝代替。白糖、醋、生抽、盐、淀粉都要备好。”

李响皱眉说:“好麻烦。”冯希温和地说:“想吃就别怕麻烦。”

冯希把做好的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摆在餐桌上。李响在视频里看着她吃,他问:“好吃吗?”冯希叹气:“太晚了,没什么胃口。”李响叫起来:“面对这样的美食,你竟然说没有胃口,你太没良心了!”冯希笑着说:“饭菜是按你的口味做的,你回来呀。”

李响关了视频。冯希立刻放下筷子,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很快她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冯希坐地铁去“货比三家”。高峰时段北京的地铁人满为患,冯希的脸死死地贴在车窗的玻璃上,身子一下都动弹不得。为了买店里的锅碗瓢盆她也是拼了,北京城的边边角角,她都用两只脚丈量过。冯希打听到这家店里的东西好,立刻穿过半个北京城跑来。

老板看见她急忙走过来:“冯希,稀客哪。”冯希惊喜地说:“哎呀,刘总,这是你的店?”刘总说:“是啊,那次聚会,咱们加微信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我的店在这里。”

熟人好办事,几个来回,冯希就把买碗和盘子的折扣砍到七折。

俞颂阳和鲍雪是同一天回到北京的,他们乘用了不同的交通工具。俞颂阳乘飞机,鲍雪坐高铁。两人乘坐的出租车,在三环线上正反两个方向交错而过。

鲍雪把行李放回家,立刻去看姥姥。一进门,看到白静慧跟一个老爷子在练习写书法。戴小雨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着水果。

白静慧给吕正和鲍雪相互做了介绍,戴小雨悄悄冲鲍雪挤了一下眼睛,鲍雪说:“姥姥,我刚下火车,还饿着呢。”白静慧立刻起身说:“我给你煮碗面。”

吕正很有眼色,立刻站起告辞:“你们忙,我走了。”白静慧送他出门。

“姐,啥情况?”鲍雪压低声音问。“奶奶的追求者,十天前,你打电话叫我过来陪奶奶。我一进屋,看见他们俩在一起做饭吃,我立刻觉得自己碍事,赶紧悄悄撤了。后来我给奶奶打电话,她说,她跟朋友在大兴的山里住民宿玩呢,还叫我别惦记她。估计那老爷子也去了。”戴小雨压低声音回答。

鲍雪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戴小雨说:“我也说不清楚。”

白静慧在灶前煮面,鲍雪靠在门边看着她。白静慧问:“要不要放香肠?”鲍雪点点头:“要。”

“不走了吧?”

“下个月去天津演出。”

白静慧回头看了她一眼:“哎,你的贫劲儿都哪去了?”鲍雪问:“姥姥,那老爷子是您的追求者吧?”“从哪儿看出来的?”白静慧问。鲍雪说:“他看您的眼神啊。”白静慧笑了:“我们这个岁数,老得瞳孔都灰了,哪还有那么明白的眼神?”

鲍雪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是吧?”白静慧淡然地说:“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那我就当是吧。”鲍雪说。白静慧边把面条捞进碗里边说:“端出去吃吧,堵住你的嘴。”

鲍雪坐在餐桌旁边吃面条,戴小雨和白静慧坐在一边看着她吃。鲍雪边吃边说:“老太太,您这是往死逼我啊。我二十五岁的人卡在这儿,您七十四岁了,还被人追着满世界跑。您这是抓着脚脖子把我拎起来,抖搂得我每个骨头节都喊疼。跟您这么一比,我真觉得自己这四分之一世纪,简直是白活了。”

白静慧面露得意:“这叫黄鼠狼下豆杵子,一代不如一代。”

“姥姥,您喜欢他什么?”

“我说我喜欢他了吗?”

“那您跟他费这功夫干什么?”

“你们年轻人跟人交往目的性都这么明确吗?”白静慧问。

鲍雪想了想说:“这话对我姐适用。”

戴小雨不干了:“别扯上我。”

北辙南辕正式开张了,魏碑体的牌匾升起来挂在门楣上方,上面四个大字:北辙南辕。门口摆着两溜大花篮。每个股东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请亲朋好友们前来捧场。尤姗姗、戴小雨、冯希穿着漂亮的服装,站在门口。

尤姗姗问:“鲍雪怎么还不来?”戴小雨说:“她从怀柔往这赶,叫咱们别等她,要不咱们先开始吧。”

两个服务员把一条红绸子递到她们手里,另一个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三把剪刀。她从三个股东身边走过,尤姗姗、戴小雨、冯希每人从盘子里拿起一把剪刀。三个人把那条红绸子剪成四段,众人欢呼,音响里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饭店里张灯结彩,屋顶挂着几百条各种姿态的银色飞鸟。墙上挂着大幅的装饰画,画里面是各种形态的卡通动物。桌子被摆成了一长条,上面各种菜肴。还有菜肴被服务员陆续端上桌。各路嘉宾站在桌子旁边。

尤姗姗站在比地面高出来一尺的台子上讲话。

“各位嘉宾大家好!今天是北辙南辕开张的大喜日子。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给我们姐妹捧场。下面由经理冯希发言。”

冯希激动得声音有些发抖,她说:“我们北辙南辕经过三个月的努力,终于开张了。中间克服的重重困难,在此我就不一一细说了。北辙南辕是我们的家,希望今天到这里给我们捧场的朋友们,也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说到“家”这个字,冯希的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一脸。

戴小雨举杯:“大家干了这杯酒!”尤姗姗大声说:“今天的饭菜五折,酒全部免费喝。”

众人碰杯欢呼。冯希大声喊:“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们后厨,有最好的厨师。”

后厨里,赵赫男、范大厨、何师傅,率领手下,在自己的灶眼上煎炒烹炸。他们身着设计新颖的工作服。尤姗姗领着司梦参观后厨,冯希和戴小雨跟在后面,看厨师们的工作是否有疏忽。

尤姗姗说:“冯希,你给司梦一个体验生活的机会,介绍一下后厨的工作是怎么运作的。”冯希指着正在灶眼上操作的赵赫男和范大厨说:“这是我们的两个厨师长。”

赵赫男和范大厨相互用眼角瞥了对方一眼。

冯希补充道:“赵赫男负主要责任。”

后厨有凉菜间、洗碗间、大厨房、拣菜间,一个间里配备三个人。大厨房里有三个灶眼,每个档口有一台打印机,服务员把菜名输入到点菜宝里,打印机自动打印出来。大厨接单,上灶炒菜,厨师长管后厨和各档口。菜炒好,有专人打荷、配菜,送到传菜口。

司梦看得很细致,负责前台的小伙子叫王建,黑瘦精干。冯希告诉司梦,她负责整体店面的管理,厨师长归她管。

尤姗姗在电话里不停地催鲍雪,说股东没到齐,四角不全不吉利。鲍雪对尤姗姗说,她已经上了三环,再有二十分钟差不多就到了。

通话中一辆大公交车强行并道过来,鲍雪的车躲闪不及,砰的一声巨响,两辆车撞在了一起。话筒里鲍雪一声惨叫,尤姗姗大惊。戴小雨跑过来,一把抢过来尤姗姗手里的电话:“鲍雪,怎么了?”鲍雪惊魂未定,浑身颤抖说不清楚自己在哪儿。尤姗姗抢过来电话,得知出了车祸,她要鲍雪镇定,立刻把位置发过来。刘梁周开车带着戴小雨往出事地点跑,俞颂阳紧随其后。尤姗姗和冯希留在店里维持场面。

鲍雪看见戴小雨立刻扑了过来,吊在她的脖子上带着哭声喊:“姐!姐!”戴小雨搂住她,又把她推开,上下左右看了一遍,急切地问:“伤着没有?啊?”鲍雪哼哼唧唧:“没有。”俞颂阳看到鲍雪眼睛顿时亮了:“是你呀!”

鲍雪看着他,努力回想着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没想起来。

鲍雪车的右前轮几乎被公交车别得掉下来,交警判定公交车违规强行并入快车道负全责。一行人把车送到4S店,立即返回北辙南辕。

鲜美的鱼汤浇在滚热的石头上,“刺啦”一声腾起白雾。赵赫男亲手把这道菜端上桌子。客人们品尝后赞叹不已。

尤姗姗举起酒杯大声说:“你们放纵你们的食量,我放纵我的酒量。”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为尤老板一夜无梦的沉睡干一杯吧。”

众人杯中酒一饮而尽。

柴勇夸戴小雨说:“真不是违心地恭维你,你长得这么漂亮,可是并不把自己的漂亮当成大事。这跟我身边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你这么欣赏我,那就买我们一张卡吧。”

“没问题,支持北辙南辕,我带头买五万块钱的卡。以后只要有应酬,我就带人到这里来。”

“谢谢柴总。”戴小雨扭头叫道,“巴小丁,带POS机过来,柴总要买卡。”

巴小丁一溜小跑带POS机过来,柴勇刷卡。柴勇笑着对尤姗姗说:“这是把做买卖的好手,你选对人了。”他给戴小雨倒酒:“我买了卡,你得把我敬你的酒喝了吧?”刘梁周忙说:“我替她喝吧。”

戴小雨一口拒绝了。尤姗姗看看刘梁周,又看看戴小雨,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鲍雪第一次看到装修好的北辙南辕,她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着。尤姗姗问:“怎么样,满意吗?”鲍雪点点头:“不错。”司梦举着一杯红酒过来,她说:“你们股东的颜值都好高啊!”尤姗姗说:“我这人交朋友第一标准,要长得好看。”“她打车都挑长得好看的司机。”冯希挖苦说。鲍雪笑着说:“前台不是你选人的标准,长得不够帅。”

“听你的,有比他合适的立即换掉。”

“我这算不算吹枕边风?”鲍雪问。尤姗姗直言不讳:“你这是垂帘听政。”

大壮和圆圆跑过来找妈妈,司梦跟着自己的一对儿女走了。

尤姗姗举起酒杯说:“北辙南辕的股东们,都举起杯来。”冯希、戴小雨和鲍雪都高高地举起了酒杯。尤姗姗大声说:“我爱你们这些女人,胜过爱我曾经爱过的每一个男人。”

柴勇大声喊:“尤老板,你是我们男人的女神。”

“顺水推舟从善如流,恭候诸位来女神庙添香火。”尤姗姗就坡下驴拉起了生意。冯希把一盘精致的小点心端给鲍雪:“这是我给你留的。”鲍雪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嗯,好吃!冯希,‘贴心’这个词,绝对是你的不动产。”

服务员叫:“冯总!”冯希答应了一声,立刻提起精神头冲了出去。俞颂阳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鲍雪,看到她身边的人散去,他端着一杯啤酒走过来,问道:“还记得我吗?”鲍雪觉得他问得奇怪,说:“刚才处理车祸,你不是也去了吗?”

“在那之前咱俩就见过。”

鲍雪努力回忆了一番,还是没有想起来:“你哪个剧组的?”俞颂阳提醒她:“在珠海的一家饺子馆,后来咱们一起去了酒吧。”他学鲍雪的口吻,“没名没姓没感情,这才叫真正的过年。”鲍雪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看着你眼熟呢。我记得你穿了一件皮夹克,脚上的靴子很潮。”

“就是没记住我的脸。”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脸盲。”

俞颂阳盯着她不说话。“这里是你的装修风格?”鲍雪被他看得尴尬,转移了话题。俞颂阳问:“还看得下去吧?”鲍雪点点头:“新颖、别致,我喜欢!”她拿了一块红糖糍粑边吃边说:“嗯,这个做得正宗,你尝尝。”俞颂阳见状也拿了糍粑说:“我喜欢吃甜的。”

鲍雪说她父亲爱吃甜食,脾气特别好,她一向对喜欢吃甜食的男人有好感。俞颂阳趁机说,看来他俩聊得很投机是有道理的。鲍雪都忘了他们聊什么了,俞颂阳说,上天入地什么都聊。鲍雪问,在什么问题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俞颂阳说,自然是男女感情。

鲍雪点点头说:“这是我的风格。你觉得一见钟情这东西牢靠吗?”

“你觉得牢靠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

鲍雪立刻装腔作势地演起来:“孤单的人愿意寻找,焦躁的人愿意等候,嘴笨的人愿意倾诉,这光景就离那种感情不远了。”“你占了哪一种?”俞颂阳嘴角挂着笑看着她。

“很不幸,我哪种也不占,男人对女人的基本要求,聪明、漂亮、性格好,这三样在我身上都靠不住。我做过DNA检测,我有1.3%的可能会得阿尔茨海默症,再过十年我会成为中年油腻女中的一员。说到性格,我在亲近的人面前易怒、暴躁、间歇性歇斯底里。”

这时,冯希走过来把鲍雪拉到一边,附在她耳边说:“这里有好几个单身狗,你主动跟他们打打招呼。”

鲍雪端着酒杯过去,很快跟他们熟络起来。俞颂阳有些失落,远远地看着她。

大壮和圆圆跟一群小朋友连吃带玩,尤姗姗跟司梦喝酒说话,她让司梦评价一下北辙南辕的股东。

司梦说:“你,为人大气,做大事的时候有男人的气概;冯希,有韧劲,善于坚持,再难的事只要认定要做,就会做到底;戴小雨这个人很理性,做事权衡再三,太过于算计;鲍雪感性热情,天真直率,容易上当。”

尤姗姗冲她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码字的,看人很准。”司梦说:“饭店这一行不好干,变数太大。”尤姗姗说:“正因为世事无法把握,当下我们更要做到尽善尽美。”司梦真诚地说:“你的态度值得我学习。”

鲍雪离开那群人,走到酒水台倒了一杯果汁喝,冯希跟过来问:“有看中的吗?”鲍雪说:“从长相到性格,都是按着脑袋,往眼睛里倒风油精的级别。”

“他家世背景好。”

“那也不能看一眼,靠家谱原谅他半个月啊。”

“你呀,不懂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也是一种谎言。”

冯希一怔问:“怎么就成谎言了?”尤姗姗走过来说:“冯希的那点文化,刚好够她自己难受。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晚上俞颂阳在电脑跟前做案头工作时,不停地看着电脑屏幕发呆。他拿起铅笔在一张纸上画起来。寥寥几笔速写,鲍雪生动的形象跃然纸上。他拿出手机,想给她发个问候,写了几次都删了。

自从北辙南辕开张以后,刘梁周的食堂就挪到了这里,十次来,八次戴小雨不在。冯希说:“没要紧的事情,她不过来。”刘梁周就会要一份宫保鸡丁,一碗米饭,一瓶啤酒,在角落里坐着默默地吃。

王建小声跟冯希嘀咕说:“刚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都是找戴总的。”冯希问:“是柴总吗?”王建说:“不是,从来没见过的。”

“吃饭没有?”

“没有。”

“那还不如这个点简餐呢。”冯希说。

王建说:“他问我要戴总的住址我给他了。”

戴小雨穿着睡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时尚杂志。有人按门铃,戴小雨爬起来,不耐烦地说:“这人到底在网上买了多少东西啊?一会儿一个快递。”

她没有想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彭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