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辙南辕

玖 01

字体:16+-

大壮和圆圆因为看电视节目吵成一团。圆圆要看《乐高》,大壮要看《熊出没》。电视被哥哥霸占了,圆圆跑到书房里找妈妈。司梦在电脑上看资料。圆圆扒在写字台前问:“妈妈,你每天在家坐着,为什么还送我去幼儿园?”

“妈妈不是坐着,是写东西。”

“那我从托儿所回来,你为什么就不写了?”

“因为你总说,妈妈给我弹弹。”

圆圆哈哈大笑,大壮在客厅里大声喊:“妈妈,我饿了。”

司梦问:“能忍一会儿吗?”大壮喊:“不能。”

这时,门铃响了,司梦无奈只得起身开门。原来是尤姗姗,她给圆圆和大壮带来了糕点。两个孩子谢过阿姨以后,拿着糕点吃起来。司梦感谢尤姗姗给她解了围,她泡了一杯咖啡,俩人坐下说话。

司梦说:“我特别盼望杜世均早点回来,可他偏偏在我把家务活全部干完以后,才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

尤姗姗掏出来一盒女士烟抽出来一根,刚要用打火机点燃,司梦从她嘴上拿下来那根烟,扔在茶几上。她说:“我家禁烟。”圆圆走过来,仰着脸问:“阿姨,你为什么抽烟?”尤姗姗说:“阿姨痛苦。”

“什么是痛苦?”圆圆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尤姗姗说:“心里的愿望实现不了就会痛苦。”圆圆认真地点点头。司梦说:“别给我女儿灌输这些东西。”尤姗姗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你多久没给自己置办过行头了?”

“我衣服很多,没必要再买。”

“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像个中性人似的,别说你男人了,我看你都不顺眼。”

司梦说:“女人把自己男性化,这样才能避免受到伤害。可男性化之后的女人,必然会失去了感受幸福的能力。这简直是一把双刃剑。”

“你们这些学中文的就是矫情,我走了,明天带你去买衣服。”

尤姗姗起身,圆圆拉着她说:“阿姨,你在我家吃饭吧,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尤姗姗说:“阿姨还有事。”圆圆噘着嘴一脸不舍,尤姗姗说:“你跟阿姨回家吧。”圆圆立刻点头。司梦:“那可不行,她明天还得上托儿所呢。”

“你妈不同意,阿姨拗不过你妈。”

圆圆皱着眉头痛苦地摇摇头:“你们谁都不懂我。”司梦说:“看见了吧?这是四岁的痛苦。”圆圆抬起头看着她说:“抽烟!”

司梦和尤姗姗放声大笑。

戴小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鲍雪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势躺下,脑袋枕着戴小雨的腿。她问:“姥姥呢?”“出去散步了。”戴小雨停顿了片刻说,“彭湃把公司搬回国了。”

“赶紧交个男朋友,他就死心了。”

“男朋友在你兜里揣着呢,说掏就能掏出来一个?”

“灯下黑啊?眼皮底下就有一个,现成的。”

戴小雨问:“谁?”鲍雪说:“刘梁周啊!”戴小雨用鼻子哼了一声:“他这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很快也会见异思迁,这样的人,不在我选择的范围内。”鲍雪想了一下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什么感情都怕晾,你晾他一段看看。”

鲍雪没将她跟俞颂阳交往的事告诉戴小雨,或许是因为时机不成熟。

此时,俞颂阳的合伙人顾杰正给公司员工做培训,他说:“区别就在于整合资源的能力。通常一个任务,初级经理想到的是自己怎么去干到最好,而总经理想到的是,怎么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人去干,记住,这和工作的级别无关。”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从门外走过的俞颂阳跟他用口型打了个招呼。顾杰停住话立刻走出来,问:“你干什么去?”俞颂阳说:“整整一个月没休息了,我给自己放一天假。”

“兄弟,不能啊,下午咱们还有重要的事要谈呢。”

“我已经熬着夜,把设计方案做出来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你的了。”

“兄弟!”

“放我一天假,就一天。”说完,俞颂阳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杰看着他的背影嘬了一下牙花子。

俞颂阳在路上给鲍雪打电话说:“堵车,我可能要晚到二十分钟。”鲍雪说:“我以为你要晚到一个月呢。我这个人时间颗粒很大,一个小时之内的变动,一律不要通知我。”

二十分钟后,俞颂阳接上鲍雪,SUV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鲍雪问去哪儿玩,俞颂阳说钓鱼。鲍雪打趣问他是哪个渔村的,俞颂阳却掏出来身份证递给鲍雪,让她验明正身。鲍雪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叫道:“你是成都人啊,我同学跟你住一个小区,我去找她玩,就住在你们小区旁边的酒店里。”

俞颂阳问,那女孩还在那儿住吗?鲍雪说,人家在北京买了房,把父母都带过来了。俞颂阳感叹,她都有能力买房了?鲍雪说,人家女一号,两部电视剧拍下来就解决问题了。俞颂阳贼笑,羡慕吗?

鲍雪说:“岂止是羡慕,简直是羡慕、嫉妒,没有恨哪!”

“跟你在一起我把烦心事都忘了。”俞颂阳感叹。

鲍雪说:“因为肤浅,所以我乐观。”

俞颂阳哈哈笑。

湖水烟波浩渺,空气湿润,俞颂阳打开后备厢,从里面拿出来两副鱼竿,他教鲍雪挂鱼饵。帮她把鱼钩甩进河里。鲍雪看到河里有死鱼,她立刻环顾四周大声喊:“喂!哪个不讲卫生的人,在河里洗脚了?”

俞颂阳立刻起身说:“走,咱们换个地方。”“你怎么这么不识逗?”鲍雪拖着他不让他走。俞颂阳只得把鱼竿重新甩进水里,等鱼上钩期间,他伸了个懒腰说:“真舒服,有日子没这么放松了。”

鲍雪问:“谁拦着你了?”俞颂阳说:“我回国跟人合作成立公司,开辟市场相当不容易,市场竞争让我不敢有一分钟的懈怠和马虎,神经每天都绷得紧紧的。”

“竞争的是什么?”

“客户啊,有了客户基本上掌握市场需求,如果你能把这个客户留下来,而且留得好,这就是你能活下去的一些根本。”

“你们这一行当有女老板吗?”

“也有,多数学了设计的都改行了。”

“前女友改行了吗?”

俞颂阳立刻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换个话题。”

鲍雪的鱼钩晃动,她激动地小声叫:“动了!动了!”

俞颂阳放下鱼竿过来帮她。鲍雪钓到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鱼。俞颂阳怕鲍雪鱼竿脱手,跟她一起握着鱼竿,遛那条鱼。两人身子挨得很近,俞颂阳的呼吸吹到鲍雪的后颈上,她跑神了踩住俞颂阳的脚。俞颂阳吃不住痛松开了手。大鱼拽着鱼竿拼命游窜,鲍雪拉着鱼竿,跟着鱼跑。俞颂阳追上去。两人溅起一片水花。

回去的路上,鲍雪和俞颂阳落汤鸡一样,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俞颂阳说:“你这人能把一池子死水搅活。”鲍雪说:“我们只有一个地球,你要爱护地球,地球上只有一个我,你要加倍地爱护我。”“那你的责任是什么?”俞颂阳问。鲍雪说:“帮助你消灭自视清高的臭毛病。”

“好,这条鱼你做。”

“你敢吃,我就敢做。”

俞颂阳拎着装鱼的水桶跟在鲍雪的后面,他双脚一踏进鲍雪的家门,立刻傻眼了。房间里凌乱无比,稍不小心就会被脚下的东西绊倒。茶几上有书、有本、有笔、有喝完的空饮料瓶,还有点心面包渣儿,完全看不到茶几的桌面。

俞颂阳问:“你家总这样吗?”鲍雪装傻问:“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俞颂阳进厨房收拾那条鱼,打开橱柜,发现什么调料都没有。他叹了口气说:“还是去我那里吧,你这里要什么没什么。”鲍雪说:“这是你自我放弃的啊。”

俞颂阳在自己家厨房里做饭,鲍雪站在一旁看热闹。

两荤两素一个汤摆上桌,一个红烧鱼,一个宫保鸡丁,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手撕包菜,一盆酸辣汤。

鲍雪说:“这一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你是烹饪学校毕业的吗?手艺真是大赞。”俞颂阳说:“我八岁就会做蛋炒饭了。”

“你妈不怕你把自己点着了?”

“她的心思不在我身上。”

“在你爸身上?”

俞颂阳摇头:“不知道在哪飘着。我在我奶奶家长到六岁,我爸妈的工作调到一起后,我们一家人才聚在一起生活。我们三个人各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一下凑到一起,彼此都觉得很生分。”

鲍雪说:“我从小在我姥姥家长大,十五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寒暑假我回去,逢年过节我爸妈来。彼此很是牵挂,从来都不觉得生分。”

俞颂阳说:“人和人是没法比的。我在我奶奶家生活的六年中,我妈来看过我两次,我爸比她多四次。”

“你父母的感情好吧?”

“搭帮过日子,谈不上好。”

“什么年代了,还搭帮过日子?”

“什么年代也有搭帮过日子的,结婚的时候,我爸三十八,我妈三十四,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一对大龄男女,脾气秉性已经定型,各有各的心,各算各的账,谁也不愿意迁就对方。我妈每天碎嘴子唠叨,我爸整日一言不发。他们没动过离婚的念头,也没能力往好了过。凑合了三十年,彼此已成为习惯。”

“他们对你怎么样?”

“不冷不热,除了必须要说的话,跟我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寒暑假他们上班留我一个人在家,我妈把做好的午饭放在冰箱里,教给我使用微波炉热饭。别的同学上各种兴趣班,我父母不愿意给我花这笔钱,这也合了我的心意。我妈把给我布置的任务写在一张纸上,我写完假期作业,逐个完成。扫地、擦桌子、整理床铺。我做完,我妈总能找出瑕疵,教育我一通。我妈不管回来得多晚,都要检查我洗澡是否敷衍了事。”

“怎么检查?”

“闻啊!哪怕半夜三更,也会把我从**拉起来,推进卫生间里重新再洗一遍。”

“你爸不管?”

“她对我爸也这样。”

“典型的强迫症。”

“我上初中以后学习特别努力,我想早点考上大学,早日离开家。”

鲍雪说:“初中毕业我父母把我接回深圳去,是因为我不是北京户口,不能在北京高考。我发誓考大学一定要考回到北京来,因为我出生在北京,在这里度过了我的青春。”

俞颂阳说:“成长就是一个怪圈,我费心尽力,一层层连皮带肉扒掉的东西,随着离父母越来越远,反而会一点一点捡起来,离家之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寻根之旅。好不容易脱胎换骨了吧,又三番五次折腾着找寻自己。”

“不开心吧?”鲍雪问。俞颂阳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鲍雪说:“一个人不开心的真正原因,是智慧不够。”俞颂阳承认:“我是挺傻的,成年了以后才明白,谁活着都不容易,相互谅解吧。”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是施工现场的监理打来的,说定做的橱柜尺寸有误差,安装不上去。要他过去看看。俞颂阳立刻放下筷子要过去。

鲍雪说:“你要是不坐下来跟我吃这顿饭,第一,我记仇;第二,这些菜我立刻打包全部带走,一口也不给你留。”

“别记仇,我吃!”俞颂阳无奈只得重新坐下。

尤姗姗要司梦跟她一起去购置行头,硬拉着鲍雪陪绑。理由是鲍小姐穿衣打扮很上道。鲍雪无奈只得陪着她们楼上楼下地乱窜。更衣室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一排新款衣裙。尤姗姗和司梦躲在各自的更衣室里,一套一套地换着。鲍雪把搭配好的衣服一套一套地送进去。司梦从更衣室里出来,她满头大汗,累得几乎瘫痪了。尤姗姗把自己试过的衣服全部买下,司梦只选了两套。

尤姗姗命令服务员:“都给她包上!”司梦拒绝说:“不行,预算超支了!”尤姗姗毫不犹豫地划信用卡替她交了款:“多大点儿事?无息贷款,慢慢还吧。”

司梦生气抢过来发票,用手机把钱转给尤姗姗了。尤姗姗阴谋得逞,得意地笑:“人生并不长,年轻健康可以恣意挥洒的日子也就那么些,好好珍惜别荒废了。”

尤姗姗的话让司梦心中一惊,她结婚以后,全部注意力都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很少想起自己。鲍雪问她:“你自己心里都没有自己,谁还把你装在心里?”

三个女人在尤姗姗家吃喝完毕,尤姗姗提议:“今天是七夕,晚上咱们去蹦迪喝酒。”司梦立刻拒绝:“我去不了,还有一堆事呢。”“你快把睡觉的时间省下来用了,也没见你搞出什么名堂。该放松就放松,身体一放松,脑子比过去好用一倍。”尤姗姗说。

鲍雪把司梦按在椅子上给她化妆,司梦挣扎,鲍雪按着不让她动,说道:“你这叫植物生存,没有人生乐趣。你看你五官长得多好,上点妆就更耀眼了。”司梦挣扎不过,只得由她去了。鲍雪说:“司梦姐,就你这股劲,写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悬浮式现实主义,因为你不敢走进别样的生活。”

鲍雪一笔一画地在司梦的脸上涂抹着,司梦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也来了情绪。尤姗姗让司梦换上新买的裙装,她嫌胸口太低,找了枚胸针别在那里。

鲍雪一把扯下来胸针:“别那么古板,别人想露还没货呢。”“她这人的缺点就是太正经,清汤寡水没滋没味,今天咱俩的责任是把她往岔道上引一引。”尤姗姗说。

傍晚的三环路,依旧被堵得水泄不通,尤姗姗的车夹在车流当中,蜗牛一样地往前爬行着。“尤老板,半个小时才开出两公里,能不能尽你的能力往岔道上引引?”坐在后座上的司梦提议。尤姗姗问:“刚才你怎么跟老公请的假?”

“打电话告诉他我有个会,让他去接孩子。没等他找到借口推托,我就把电话挂了。刚才我给托儿所老师打过电话了,她告诉我说,孩子她爹已经去把孩子接走了。”

尤姗姗看着后视镜里的司梦,冲她伸出大拇指。“尤姗姗说生活的圈子跟事业的圈子一定要分开,鲍雪,咱们这是奔哪个圈子去?”司梦问。鲍雪说:“朋友圈套朋友圈约的局,唱歌、喝酒、跳舞,一条龙优质服务。”“有帅哥吗?”尤姗姗问。“没帅哥,咱们费这劲干吗?”鲍雪答。

司梦不自信地说:“我这样老腊肉,跟小鲜肉炖不到一口锅里。”鲍雪批评司梦自我贬损。司梦说,人贵有自知之明,闭着眼睛她都能想出来,这场欢宴带给她的结局。

“说给我俩听听。”

“咱们三个一人约一个帅哥喝酒,鲍雪会立刻拉着她那个帅哥,今夜良宵去。尤姗姗纠结,我到底拉他的手呢,还是不拉他的手呢?我跟我面前的帅哥聊人生,最后那个哥们儿给我上了三炷香、磕了一个头走了。”

三个女人在车里笑作一团,道路通畅了,后面的车鸣笛催她们走。尤姗姗探头出去喊:“嘀嘀啥?有本事长翅膀飞过去。”后面车里的一个小伙子探出脑袋喊:“妖精才长翅膀呢。”鲍雪从车窗的另一侧探出来脑袋大声喊:“眼瞎了?没看出来前面游的是美人鱼吗?”

车里的小伙子见前车里有年轻漂亮的姑娘,立刻来了精神,跟尤姗姗斗车。鲍雪打开天窗钻出去,大声唱起了饶舌:“世界变化,真的太快。世界充满了意外,你们别大惊小怪!”

小伙子们吹口哨大声起哄。鲍雪顺手拎起车里的一个购物袋,朝他们扔过去。购物袋在空中翻了个,里面的一条秋裤掉出来,展开蒙在小伙子们的车窗上。他们差点撞了旁边的车。尤姗姗气得大叫:“那是我买来要送给我妈的。”

小伙子们追赶尤姗姗的汽车,尤姗姗加速躲避。一辆警车突然从入口开上来,拦在尤姗姗的车前面。后面追逐的车辆见情景不妙,立刻加速超车溜了。交警让尤姗姗把车停在路边,经过检查不是酒驾,车辆的一切手续正常。车内的三个女人各自的身份证也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飙车?”交警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