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卷三:具象在社會中 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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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中國的很多傳統民居,如同走進一種血緣關係的示意圖。東西兩廂,前後三進,父子兄弟各得其所,分列有序,脈絡分明,氣氛肅然,一對姑嫂或兩個妯娌,其各自地位以及交往姿態,也在這格局裏暗暗預設。在這裏的一張八仙大桌前端坐,目光從中堂向四周徐徐延展,咳嗽一聲,回聲四應,餘音繞梁,一種家族情感和孝弟倫理油然而生。

中國文化就是在這樣的民居裏活了數千年。這些宅院繁殖出更龐大的村落:高家莊、李家村、王家寨等等,一住就是十幾代或幾十代人。即便偶爾有雜姓移入,外來人一旦落戶也熱土難離,於是香火不斷子孫滿堂的景觀也尋常可見。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秉承明確的血緣定位,保持上下左右的親緣網絡,叔、伯、姑、嬸、舅、姨、侄、甥等稱謂不勝其繁,常令西方人一頭霧水。英文裏的親戚稱謂要少得多,於是嫂子和小姨都是“法律上的姐妹(s i s t e r i n l o w)”,姐夫和小叔都是“法律上的兄弟(b r o t h e r i n l o w)”,如此等等。似乎很多親戚已人影模糊,其身份有賴法律確認,有一點法律至上和“N親不認”的勁頭。

農耕定居才有家族體製的完整和延續。“父母在,不遠遊”;即便遊了,也有“遊子悲鄉”的傷感情懷,有“落葉歸根”的回遷衝動,顯示出祖居地的強大磁吸效用,人生之路總是指向家園——這個農耕文明的特有價值重心。海南省的儋州人曾說,他們先輩的遠遊極限是家鄉山頭在地平線消失之處,一旦看不見那個山尖尖,就得止步或返回。相比較而言,遊牧民族是“馬背上的民族”,逐水草而居,習慣於浪跡天涯,“家園”概念要寬泛和模糊得多。一個純粹的遊牧人,常常是母親懷他在一個地方,生他在另一個地方,撫育他在更遙遠的地方,他能把哪裏視為家園?一條草原小路通向地平線的盡頭,一曲牧歌在藍天白雲間飄散,他能在什麽地方回到家族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