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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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朋友告訴我,他們對文化革命的信念崩潰於林彪座機失事的1971年秋。這當然是可信的。我也能回憶起自己當時在鄉下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驚。武裝民兵在緊急集合並且四處布崗,讓我們已經猜到有什麽大事正在發生。報紙上有關林彪的圖片和言論突然消失,使我們猜到了大事是什麽卻不敢把這顆燙嘴的大炸彈說出口。好幾個夜晚,我拉上一個朋友翻山越嶺到公社去打探消息,其實並沒有什麽新消息而隻有沿途的狗吠,但我無法停止在遍地月光裏行走,似乎唯有這樣才能平息自己莫名的不安和興奮。大隊黨支書四滿焦急萬分,因為他習慣了開口就敬祝統帥萬壽無疆和副統帥身體健康,還有“三忠於四無限”一類林氏版本的政治套話,一旦林副統帥那個了,他覺得自己口舌僵硬,無法再說話,一開口肯定反動。他開會之前總是狠抽自己兩個耳光,怕這個嘴巴給他闖禍。

這是個多疑的秋天,神話開始動搖的秋天。但是在這件事以前,中國人已經習慣了很多重要人物的突然坍塌:彭德懷,劉少奇,鄧小平,陳伯達等等,再添上一個林彪,即便是份量最重的一個,雖有短時的震驚,但用不了多久,生活仍然可以一切照舊,社會暗層的懷疑浪潮仍可以得到當局的基本控製。接下來三、四年革命如常實際上能證明這一點。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最值得注意的事件,也許不是林彪出逃而是電視的悄悄出現。

電視早在1958年就成為傳說,據說能錄製和轉播一點戲曲,昂貴得隻能讓紅牆內大人物們偶爾看個新鮮,與老百姓自然沒有什麽關係。到七十年代初,事情有了變化,中央電視台和聯結全國的微波幹線已經陸續建立,國產的黑白電視機也批量生產,連太平墟1973年秋也有了第一台黑白電視機,是行政配給公社機關以便“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我記得那一台電視機曾讓鄉村青年十分好奇,每天入夜以後就被抬到地坪當中被人山人海圍著觀看,於是所有的節目都彌漫著成分複雜的汗臭。雖然信號質量很差常常出現滿屏的雪花飄飄,但這個“洋片匣子”每天晚上仍然被大家一直看到兩隻肥鵝的照片出現並且伴以“再見”二字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