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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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川在鄉下與老木吵過架,也打過架,回城後分道揚鑣再無往來。對此最為焦急的是吳達雄。他是我們中學的娃娃老師,教曆史,好打球,與同學們在下鄉前那一段自由時光裏玩得熟,後來就一直保持著聯係。他沒有當過知青,卻比任何知青都發知青燒,家裏一直掛著草鞋、鬥笠、柴刀以及紅袖章等曆史文物,收藏著各種各樣發黃的知青老照片,任何知青愛唱的歌他都會唱。

知青們都回城以後各有各的生計。他一到節假日,仍要盡可能地把同學們邀到他家去,在那裏吃飯喝酒,聊天唱歌,並且在他的引導下討論國內外的形勢。他不時插著話,笑眯眯地鼓勵和幫助任何人往下說,同時笑眯眯地鼓勵和幫助任何反駁者往下說,存心挑起群眾鬥群眾,鬥到適可而止的時候,他又及時來彌合分歧,恢複友好氛圍,總結出各方優點和潛在優點,不惜分發一頂頂什麽主義和什麽流派的哲學大帽子,讓每個說話人都英明偉大,都受寵若驚。他似乎不管客人們來這裏說什麽,隻在乎這裏必須有討論,有辯論,有格言的交鋒,有哲理的碰撞,有幽默和笑話穿插其中,有詩歌或電影台詞點綴助興,有一種關懷天下事的闊大胸懷。這就行了。如果客人們齊聲高唱一首《國際歌》,如果客人們進出時有人舉手低語“消滅法西斯”,有人舉手低語作答“自由屬於人民”,如此老一套把戲更會讓他快樂得如醉如癡。

他不好酒,不好煙,更不喜歡打牌,唯一的癖好就是紮堆,就是助人紮堆。他為紮堆的氛圍而活著,以天下革命誌士的團結為己任,頑強維護著他們中間的一種團結。正因為如此,他覺得朋友之間的任何矛盾都不是矛盾,覺得大川和老木沒有理由不走到一起,沒有理由不重新結為一條戰壕裏的親密戰友。他找大川談過,一句規勸就惹得對方大發雷霆,但他笑眯眯地不生氣,仍然耐心地說出很多道理,包括大作自我批評,反省自己在做好團結工作方麵沒有盡到責任。他也找老木談過。老木雖然沒發火,但送他一個綽號“團結鱉”——鱉與龜相對應,在方言裏是指女人的**。他受此大辱仍不生氣,繼續耐心地做思想工作,仗著比對方大幾歲,把啤酒杯往桌上一砸,“你娘的聽著,老子今天就要當這個團結鱉。你要是不轉這個彎,今後就再不要認我老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