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相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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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我和朋友們編過一期雜誌,曾做過一個小試驗:刊登出四十多張人相照片,讓讀者猜出他們中間的十來位罪犯,正確答案在雜誌的隨後一期公布。結果不出所料,接受試驗的讀者們都頻頻失足於這個麵容的迷陣,猜測的正確率不足1/5。他們不論如何小心翼翼,還是被一張張清純或者奸險的臉騙過去了,不得不在事後懷疑和痛恨一切相術。事實一再證明,麵容與性格乃至命運的關係,一直撲朔迷離得令人生畏。相術即便雜有一些醫學和社會學的道理,一旦有了解說人間萬事的野心擴張,則成了宿命論的旁門左道,成了“扼殺任何人生努力的符號暴力”(南帆語,見其《麵容意識形態》文)。

中國戲劇中的臉譜可算一種準相術,力圖建立麵容的標本手冊,讓觀眾一旦“知麵”便可“知心”。紅臉象征忠勇,白臉象征奸詐,黑臉象征剛烈,三角白粉鼻則象征油滑卑微,諸如此類。中國小說也有過臉譜化傾向,比如在我讀過的一些作品裏,作家們總是把兩扇厚嘴唇安裝在厚道人士的嘴上,似乎厚嘴唇是缺少運動的肉脂積累,源於沉默的習慣,源於忠厚者常有的木訥,自然成了重諾守信的形體特征。在這種文化環境裏,相術當然成了一種必不可免的知識極端。獐頭鼠目、尖嘴猴腮、三角眼、掃帚眉、鷹勾鼻、酒糟鼻之類統統被派給了壞蛋,龍睛鳳目、方頭大耳、臥蠶眉、含丹嘴、國字臉、懸膽鼻則統統獻給了道德君子——包括把“重瞳眼”獻給了明主聖王。在相術家們看來,人際命運和行為操守都可以進五官科,集中顯示於人臉這一塊儀表板。

但這些理論從來沒有登堂入室,從來沒有得到過知識界普遍的承認,在有些人那裏即便既信又疑,揮之不去,也頂多落下一個“相信與不相信結合”的模棱兩可。古代著名皇帝舜是否真是“重瞳眼”,“重瞳眼”是否稱得上美貌,人們也多有懷疑。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古代思想家荀子還曾寫下著名的《非相》一文,稱“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形相雖善而心術惡,無害為小人也。”“相人,古之人未有也,學者不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