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灌進窗內,流淌到房裏的每一個角落。月夜竟如白日一般大亮,遠處的樹葉竟清晰得曆曆在目。湖水是月光的冰封,山巒是月光的壘積,雲霧是月光的浮遊,蛙鳴是月光的喧鬧。月光讓窗前人通體透明,感覺到月光在每一條血管裏熠熠發光。
似乎是一根樹木咣當一聲倒了,驚得遠村發出聲聲狗吠。其實這不是風吹倒的,也不會有人深夜光顧這個地方,也許隻是某個角落積蓄月光過多以後的一次爆炸。這一類爆炸在月夜裏尋常無奇。
又融入這一片讓人哆嗦的月光了,窗前人有一種被月光滋潤、哺育以及救活過來的感覺。二十多年前離開這裏,走進沒有月光的遠方。二十多年前的他沒有想到,即便有一萬種理由厭惡窮鄉僻壤的荒蕪和寂寞,他仍然會帶走一個充滿月光的夢,在遠方的一個夜晚悄悄綻放。月光下的銀色草坡,插著一個廢犁頭的草坡,將永遠成為他的夢醒之地。月光下的池塘,收積著秋蟲鳴叫的此起彼伏,將永遠成為他的夢中之聲。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李白);“澄江涵浩月,水影若浮天”(蕭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張九齡);“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杜甫);“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維);“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張若虛);“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李煜)……古人詠月之詩詞可謂多矣,讓很多中國人耳熟能詳。有了這一切,眼下的月光還是一般的月光嗎?還是這些詩詞出現以前的月光嗎?窗外的月光會不會悄悄閃耀著詩詞的節奏和韻律從而動人心魄?反過來說,在讀到這些詩詞的時候,人與人大概難有同樣的感受。相對於那些從來隻熟悉都市裏各種路燈、車燈、霓虹燈以及燈箱廣告的讀者來說,一個長期在月光中浸泡過的人,一個長期來月光富有得可以隨意揮霍的人,會不會讀出別有滋味在心頭的李白、蕭繹、張九齡、杜甫、王維、張若虛以及李煜?